第二百九十五章 夫妻小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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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

  风和日丽。

  在这个临近海岸的城市里,似乎是没有冬天的,人们依然穿着单衣,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就连裤腿也都是只在膝盖,还有几个活泼的,  甚至鞋子上还有泥点,嬉笑的声音在不断地响起,小城里的居民们,也都是在享受这个午后的安逸。

  在这里,并没有明显的集市划分,更多的就是些在街边的小摊子,  和居民的院子连在一起,这一家门口,  一个妇女正在洗着衣服,  旁边几个妇女则端着个小盆儿,里头放着些新鲜的小果子之类,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隔壁一家的门口,则是夫妻俩摆着一个小摊子,上头是一些手工编织的小衣裳,虽然不精美,却很是结实,还有一些布料,一看就是穿过的衣裳,拆出来的,但也都清洗干净了,而她的丈夫就坐在门口,正在给渔网上被划破的地方缝缝补补。

  目光越过他们,穿过敞开着的大门,里头的院子很大,  杆子上挂着些腌好的鱼干,  旁边的大树上,  果子还挂在上头。

  咸咸的海风,今天并不算强烈,只是像这时候的海水一样轻和,柔柔地流淌在小城中,让人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

  身在这小城中,感受着如春般的温暖,呼吸着海风与花香,王凝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神采奕奕。

  多么美好的时节啊。

  只不过,在他眼前的两个老头子,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树下,一块磨得光滑的大石头两旁,两个老人就搬着两张小木头凳子,石头上则放着一副很旧的象棋,一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郁闷地将残局打乱,“认输了,我认输了。”

  另一边的老头儿,则‘哈哈’大笑着,“老张,  我就说了,今儿你赢不了的!平时啊,那都是我让着你,知道不?”

  老张干巴巴地‘呵呵’一声,并不搭理自己的这个棋伴,而是转过头去,很无奈,很卑微地开口:“年轻人,你要不去别处转转?这时候的晋安,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这样你看行不,我让那头我那小孙子带你去转,顺便去家里给你拿些鲜果子尝尝,这样你才算是没白来嘛。”

  王凝之摆摆手,态度和善,十分谦逊,“老人家,您就好好下棋就行了,不用管我,我就是在这儿看会儿,晋安也不算大,用不着让您家小孙子陪我,就让他好好玩会儿,小孩子嘛,就该玩。”

  “这个下棋,其实很没意思的,就这么几个子儿,着实无趣,那边,你看那边有人在钓鱼,我们这儿别的不多,就是鱼鲜又好,你自己钓鱼,然后拿家里吃,最是美味了。”老头子还在劝说。

  王凝之笑了起来,伸出手指了指那边的几个钓鱼者,“您看,那几个年轻的,都是我家里的人,正在钓着呢,不愁吃,再说了,晋安这儿的酒楼饭店,哪个做鱼不是一绝?我今儿是打算,钓着新鲜的鱼,然后拿去店里,让他们给我做着吃,才算好。”

  “好啦好啦,您不用管我,我知道这儿大家人都很好,很照顾我们这种外地人,不过您放心,我肯定能吃好喝好,来来来,咱们下一局。”

  坐在老张对面的老头子,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年轻人啊,下一局肯定是可以的,但你能不能别说话了,你说的我们俩头都大了,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是啊,”老张也不打算隐瞒了,装一个和善的老头子实在是太辛苦了,接口说道:“看别人下棋呢,是不该说话的,我刚才本来是有机会赢的,结果听了你的,才会被这老东西给抓住机会。”

  “呸!你个不要脸的,还赖到别人身上,你要是自己有主意,听他的干嘛?”

  老张怒目相视:“还不是他一直说话说个不停,我一把年纪了,哪儿受得了这个?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走了!”

  “拉倒吧你,平日里没见有人在旁边,你就能赢得了我?”

  “呵呵,忘了前几日,是谁输给我一壶酒,那酒啊,喝起来是真舒服……”

  “哼,赢了一次得意忘形,怪不得没人愿意跟你下棋,你个臭棋篓子,就是嘴上厉害!”

  ……

  作为多少年的老伙伴,平日里也是下棋的对手,互相叫骂,那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一边在游戏中的小孩子们瞧了一眼,也就懒得搭理这俩老头了。

  不过王凝之表示,自己对这种事情非常感兴趣。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谢道韫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徐有福相当尴尬,想要去提醒主子,结果被她直接拦下,自己走了过去。

  站在丈夫的身后,听着他的话。

  “唉,老钱啊,这我就要说你两句了,就前年这个事儿,你自己也说了,家里头捞了条大鱼,想拿出去卖,可是大半天卖不出去,就想着剁开分着卖,那人家老张又是帮你抬,又是帮你剁,又是帮你卖的,你难道不该请人家喝酒嘛?”

  老头子一脸恼火,“理是这么个理,可他怎么能说是我没请他呢?我请他得还少了?再说了,那次卖鱼,到最后没卖完,我不也分给他一大块?就连鱼头都给了他!”

  老张也是白胡子一抖一抖地,“你个不要脸的!那要是卖完了,意思就啥也没,我就傻乎乎帮了你半天,连句好话都落不下?”

  “什么好话!”老钱瞪眼,“我给你鱼,你还要我请你喝酒,还说下次教我下棋,可是呢,我请了酒,给了鱼,结果你他娘的居然出去吹嘘,说我技不如人,要给你当徒弟,年轻人,你来说说,就我这个下棋水平,我给他当徒弟?哈哈哈!”

  “唉,老张啊,不是我说你,”王凝之不知道在哪儿弄来块大石头,就坐在那儿,很严肃深刻地说道:“下棋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输赢的事情,对不对?既然有输赢,那就是要根据事实来决定,到底谁是谁的徒弟,不能说你帮人家卖鱼,人家就要给你当徒弟,而且当时也是你自己说教人家,又不是人家说要你教。”

  “还有啊,关于刚才老钱说的那个,前几年小孙女儿的小木马,被老张孙子给撞坏了,这件事情呢,我是这样看的……”

  听了一阵子,谢道韫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迷茫,到惊讶,到无奈,最后在丈夫又一次谈起十几年前,两位老人还年轻时候,关于谁一天打捞到鱼比较多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了,往前走了两步,从丈夫后头过来,一把按在丈夫的肩膀上,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老人家好。”

  “哟,好俊的丫头,你也是外地来的?”老张问了一声。

  “是呢,这是我的夫君,打扰您二位了,真是不好意思。”谢道韫的手微微用力,打断了王凝之想要说话的欲望。

  “不会不会,年轻人到底是脑子好,给我们讲的挺好,就是这个老钱,一把年纪了,臭不要脸,这么多年就是坑我,还要你夫君给我讲清楚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被这个老东西骗多少次!”

  “我呸!老张你这个!”老钱颤巍巍地伸手出来,用指头点着,“明明就是我有理,刚才这小伙子也说过了,你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今儿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谢道韫保持着笑容,“您俩位先下着棋,我这儿还有点事儿,就先和夫君离开了。”

  王凝之被一把揪了起来,临走也没忘了:“老张,加油,你是最好的!”

  又回过头补了一句:“老钱,我相信你的实力!”

  就这样,两个老头更是吵得无法自拔。

  而谢道韫则是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就沉着脸,一言不发,看似与丈夫和睦而行,实则在底下拽着丈夫,很快就到了街道的另一边,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除了几个孩子跑过去,并无他人,这才放开了丈夫。

  王凝之眼瞧着不好,急忙给那边一直跟着的徐有福打眼色,要他找个借口把自己带走,徐有福作为一个忠诚的仆人,那当然是会第一时间就过来拯救主子的,于是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一副焦急的面孔,走过来说道:“公子!不好了!咱家里……”

  话说到一半,徐有福就瞧见谢道韫转过来,那阴沉的脸色和严厉的目光,于是话就不由自主地转变成了:“咱家里一切都好,您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王凝之张大了嘴,还没说出话来,徐有福就已经转身,还补上一句,“对了,绿枝好像找我有事儿商量,我先走了。”

  “臭小子!嘴上说的好听,一点儿都没有为我牺牲的想法,一到关键时候就靠不住!你给我等着!”王凝之叫嚷一声,徐有福的脚步就更加快了。

  感受到身边不善的目光,王凝之回过头来,笑容满满:“夫人啊,我今儿一上午,已经把晋安给摸透了,大概其已经知道这儿是个什么情况,哪儿好玩,哪儿有好吃的,你是想先逛街呢,还是想先品尝美食?”

  谢道韫冷笑,“我是想着,先弄清楚,我夫君为什么闲得发慌,去给人家两个老人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

  王凝之尴尬地摸摸头,试探地问了一声:“你是从哪儿开始听的?”

  “就从你无聊到给两个老人家主持公道,居然还能扯出多少年前的事儿来说,不让老人们平心静气,反而火上浇油开始。”谢道韫抿了抿嘴春。

  王凝之‘啊’了一声,脸上涌现出一个非常自责的表情,说道:“夫人,我知错了,这都是我的不对。”

  这句话一出口,反而是谢道韫愣住了,狐疑地打量着丈夫。

  丈夫这个人吧,一向是没什么君子之风的,简单点说,那就是得理时候不饶人,不得理还要强辩三分,今儿这是怎么了?

  自己都已经准备好,要用大量的语言,甚至武力来让丈夫以后不要干这种尴尬且丢脸的事情了,谁想到,人家自己认错了?

  只觉得一肚子话都被憋在心里,非常不爽的谢道韫,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居然对丈夫这种行为,无可奈何。

  没办法,和丈夫不同,谢道韫一向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何况人家还是这么积极主动地认错呢?

  太奇怪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谢道韫想了想,一边伸出手去摸了摸丈夫的额头,一边开口问:“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凝之把她的手握住,十分诚恳:“不用担心,我就是突然顿悟了。”

  “顿悟了?你要干嘛?”谢道韫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丈夫每次有一些新想法的时候,总会表现得十分古怪,难道这又是?

  “我就是在刚刚和两位老人家谈话的过程之中,突然发现,其实生活是如此的美好,”王凝之深情地凝视着妻子,“我们不应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去烦恼,而是应该享受生活。”

  谢道韫眼睛微微眯着,虽然很喜欢丈夫这种深情,但对于想不通的事情,还是决定问个仔细。

  “我又不是那种傻瓜小姑娘,随便说点儿好听的,就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你还是老实点,告诉我,这都是什么意思?”

  王凝之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宠溺,“说起来就很简单啊,人家都说,年纪越大,越是阔达,越是不拘泥于小事儿,这样才能轻松自在,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跟两个老人家纠缠半天,这才明白,其实就算是琐事缠身,麻烦不断,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快乐。”

  “那两位老人家,天天争吵不休,从十几年前的小事儿,到现在每天下棋,斗嘴个不停,但他们还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所以说啊,轻松自在,不在于身边没有事儿,而是不论有没有麻烦,都可以泰然自若。”

  谢道韫轻轻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就是说啊,”王凝之笑了笑,“正如我们夫妻俩,就算是麻烦不断,有时候意见相左,但也一样和睦,不会因为这些而影响感情。”

  谢道韫也笑了起来,由着丈夫牵着自己的手,夫妻俩在这个午后的温馨之中,缓缓漫步。

  至于后头那俩老头子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差点儿打起来,还是被孩子们拉开,并且号称绝交,足有一个月不再一起下棋的事情,当然是不在小夫妻俩的关心范围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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