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教育,朱祁钰真的没有,他真的是来补课的。
而胡濙人已经将近九十岁,可是这说话的条理,依旧是顺畅无比,他在讲经典史集的时候,那是引经据典,连书都不用看一眼,可是在讲道理的时候,那是一句文绉绉的话都没有。
胡濙端着手说道:
朱祁钰面色稍微有些无奈的说道:
当皇帝近十二年来,朱祁钰感觉最棘手的事儿,就是人才,人才哪里有够的时候?有不凑手的时候,朱祁钰就会念道在康国的王复和王越,俩人在西域逍遥快活,丝毫不考虑朝堂人才紧张,毫无恭顺之心。
殷谦是个人才,朱祁钰对他有些期许。
殷谦上奏言那女子的事儿,非常详细,甚至殷谦觉得有负皇恩,才如此周详。
那女子是自愿的,给青天大老爷做个小而已,总比在楼子里卖唱强上了万分,而且这官面上的人物,总是最要脸面的,即便是丢弃,也会安排个去处。
殷谦事无巨细的讲解了作为一个县令,他的权力,在他的地界,只要想就可以为所欲为,李宾言为何讨人嫌?李宾言仗着圣眷在隆,伸手伸到了别人的地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殷谦用了三个字精准的描述了作为县令的权力,那便是县太爷,只要做了县令,就是这个县里所有人的太爷,是所有人,那些遮奢豪户,也要看你的脸色。
这种权力让新科进士殷谦,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懈怠,在长乐县当差,殷谦做的事非常非常多,修桥补路,惩戒贪腐、稽查县库、兴办乡学等等,数不胜数。
让朱祁钰印象最深的便是,殷谦杀了三个县里的恶霸头子,其中一个危害已久,甚至手伸到了衙门,管着所有的衙役,长乐县地地道道的土皇帝。
殷谦为了办这个土皇帝,还专门请了驻在月港市舶司的京军,防止生变,而办了这三个恶霸之后,长乐县三年向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朱祁钰非常乐意为这种臣子站台,就像他非常乐意给李宾言站台一样,他这个皇帝不就是这点用处吗?
有些人得了权力,就像殷谦这样如履薄冰,有些人得了权力,则是忘乎所以,在权力带来的享乐中迷失,全然忘记了科举时的雄心壮志,忘记了初心,忘记了为何要做这个官儿。
「这边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臣子一样,作为皇帝亦是如此。「胡濙的话多少有些不恭顺了。
作为皇帝还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做皇帝那不应
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吗?
朱祁钰清楚的知道并非如此。
胡濙继续说道:
兴安直接给干破防了,争辩的说道:
朱祁钰也不管,任由兴安为自己申辩,这也就是他这个皇帝,胡濙敢这么直言不讳,要不胡濙只
会牵强附会的引经据典,说一堆自己的都不明白的话糊弄了。
胡濙则满是笑意的说道: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北衙最大的两座酒楼背景硬的很,但几乎没人知道,这两个酒楼的背后,是东厂番子。
朱祁钰一愣,疑惑的说道:
兴安眉头紧锁,但还是不得不点头说道。胡濙继续追问。
兴安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还是得承认,这胡濙人老成精,看的通透,若不是看的严,这两桩买卖,就是他不拿,小太监也要拿,拿了孝敬老祖宗,顺理成章。
这就是开始。
胡濙这才继续说道:
兴安感觉这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上一个跟胡濙掰扯的是贺章、陈循,兴安真的有些怕,作为大珰,若是被文臣给弹劾倒了,也就罢了,若是因为陛下不让贪腐,却贪腐被主子砍了,那他和王振之流,有何区别?
朱祁钰越琢磨越不对劲,眉头紧蹙的说道:
侃侃而谈的一副万事尽在掌控的太子少师胡濙胡老师父,直接给陛下一句话给干哑火了,他愣在原地愣了好久,表情呆若木鸡。
胡濙慢慢的转过头,才对着太子朱见澄说道:
「殿
下,如何避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事上,殿下,可曾学会了?」
在找台阶下这件事上,难不住胡濙,这么些年了,还没有胡濙下不来的台。
可胡濙作为大明朝堂上,建文年末、永乐年初到正统十四年最大的那个谄臣,进谗言四十多年,第一次在称颂皇帝这件事上,栽了十一年的跟头。这十一年,胡濙愣是一句谗言都没进过,甚至还不如那不善言辞的武夫武清侯石亨,不是胡濙不努力,实在是陛下不吃这一套,十一年了,胡濙让自己的谗言极其客观,可是还是不行。
朱见浚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的说道:
「老三啊,你这腚,昨日刚好。「朱见济看着朱见浚眼神极为怜悯,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这不是找揍吗?
胡濙继续说道:
守成之君,哪有那么好当的,皇帝这位置,但凡是有些进取心,都是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懈怠。
朱见澄真心实意的说道,朱见澄听明白了一些,听不懂没关系,谨记于心,等日后遇到事,立刻就能想起这些话来。
朱祁钰见胡濙说完了道理,才开口说道:
于谦在景泰年间,也遭到过数次弹劾,多数都因为于谦不知感恩,当初朝臣为了救你于谦连王振都敢得罪,现如今你于谦当了百官之首,却不知感恩,对当年有恩之人,亦痛下狠手,铁面无私。在大明所有人的共识中,似乎是因为朝野内外沸反盈天,迫使王振和稽戾王让步,可在朱祁钰看来,稽戾王哪里是不想办于谦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分明是没法办。
于谦出了狱,连一天都没歇着,直接奔着山西去做巡抚了,山西闹了旱灾蝗灾,处置不好就是民
乱,稽戾王也想办,可是办了于谦,便没人给他救火了。
正统年间的大明朝,千疮百孔,按下葫芦浮起瓢,于谦一个人只能堵得住山西这个窟窿,按住山西这个葫芦,福建波及五省百万之众的叶宗留、邓茂七起事,还不是浮起来?
乾隆皇帝不想办不上道的阿桂,还不是兵事要仰仗阿桂,办不得?只能让阿桂天天拐着弯的骂,临到了阿桂还咒乾隆赶紧去死。
于谦当了百官之首,就得对当年所有上谏之人感恩戴德?
可是这恩情,又从何说起?
胡濙一听这话题,满脸严肃的说道:
只手遮天的贺章,弹劾百官之首于谦,而且还是在大军刚刚大捷凯旋之时,若是皇帝和百官之首的于少保之间有龌龊,贺章这番弹劾还能说是皇帝授意,怕于谦这番凯旋功高震主,可皇帝和于少保并无间隙,这次大军得胜,皇帝的后勤保障,难道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京营上下都清楚,火炮对龙庭和林的洗地,没陛下提供的炮弹,绝对不会如此轻松。
贺章
的这个弹劾,激怒皇帝、激怒京营、激怒武清侯文安侯,出力不讨好。
可贺章还是带着都察院上谏了。
朱祁钰旧事重提,显而易见,他对贺章的这个弹劾,非常的非常的不满,大军凯旋,你贺章给朕填什么堵!
皇帝的态度,表达的非常清楚,作为和贺章有旧怨的胡濙,作为谄臣胡濙,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胡濙颇为恭敬的说道:
胡濙说到后面有些急了,人在满心怒火下很容易冲动,他这才明白,今天陛下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跑到这上书房来听课了,感情是静静心,把事情想明白想清楚。
胡濙知道陛下英明,心里早就是怒火滔天,还能波澜不惊这么久,才开口。
大军在外,天功在手,凯旋之时,贺章这个时候,提出论功过,那朝堂得出个过的结论,大军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炮有炮,惹急了,大军推出黑龙炮,问问朝堂的一干大臣,到底是功是过!黑龙炮那可是十寸弹,放的可不是烟花,是铁蒺藜。
贺章又不是蠢货,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显然不是为了兴文匽武。
朱祁钰不藏着掖着,直接问论功几成把握,这本就是天功之事,何须论?
胡濙长松了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