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客厅,墙上刷了一层腻子,看起来还挺干净的,墙面上零星的几处地方贴着报纸。
大概刷了太久,有处地方已经剥落了,露出底下黑色的墙面来。
束玉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在这处地方贴上,杜安拉开透明胶带在报纸的边缘拉了一道,粘好,用牙把胶带咬断。束玉松手,他又继续在报纸的另外三条边贴上胶带,这处脱落的腻子洞总算是看不到了。
补好这处地方后,两人走到沙发上坐下,前面是一张方桌。
沙发前放了一张方桌,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客厅地方太小,这桌子确实没地方放了,只能这么摆着。
“还有沙发?这房东还挺大方的嘛。”
杜安拍了拍身下的沙发说道。
沙发是布艺的弹簧沙发,被面不是很厚实,坐着时能明显感到屁股底下的弹簧。
“我从二手市场买的。”
杜安点了点头:他就说呢,一般这样的民房房东哪里会留沙发给房客?给你一张床一张桌子外加几个凳子就不错了,再多给你一个衣柜那简直就是大慈善家。
“你想好拍什么了吗?”
束玉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我的分红在陆续到位,最终应该能有将近九百万,算上之前花掉的钱还要给公司留点资本,差不多能有七百万供你挥霍。”
杜安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瑞星要这么做?就为了三百万?”
这也是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瑞星这样赤裸裸地跟他闹翻,就是为了不想付三百多万的分红?
“这不科学,以方力勇的行事手段,他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讲不清,所以束玉先起身,去厨房拎了个热水瓶过来,把方桌上的杯子拿了两个翻过来,倒了两杯水。
因为放了一天,热水瓶里的水都温了,杯子上也不见有热气蒸腾。
“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束玉双手捧着杯子,用隔着玻璃杯的温水给自己双手取暖,这么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想错了,不是三百多万,而是一千多万。”
“根据公司数据师当时的分析,是能够破1。6亿的,这样的话,他们就需要支付你330万,但这只是国内的情况。”
“实际上,在第三周的时候瑞星已经把海外发行了,而那个时候国内都在报道你的假证事件,所以你应该不知道,的海外市场比国内还火爆得多。根据数据师分析,依照当时的势头,收下3亿没有任何问题。虽然说走海外被盘剥得更多一点,但是瑞星拿个1亿还是可以的,这样的话,他们又要再支付你500万,总共是830万,这个数字还可能更多,而这个数字也确实更多了——在假证事件之后,国内市场起了一波反弹,到最后下档的时候不仅破了1。6亿,甚至冲到了1。96亿。”
束玉喝了一口水,重新双手捧着杯子放在小腹前,继续说道:“按照当时那个情形,拍续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你只是卖了,续集版权还在你手里,所以如果他们要拍续集的话,又要给你付版权费,依照当时的势头来看,一部续集的版权费已经不会低于三百万了。这还只是一部续集,要是续集的情况继续良好,那么他们又会准备拍第三部,第四部,然后就要源源不断地给你支付版权费,这都是可以预期的,这样加起来,就算只是拍第二部,他们当时已经要准备好支付给你1130万。”
杜安听得有些恍惚:原来他当时距离千万富翁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仅仅这样的话,方力勇还是不会做的这么绝——一千多万对于眼见着可以收下1。6亿的瑞星来说,虽然有些肉疼,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以方力勇的眼光,他不会这么做。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关键还是因为的影响力太大了。”
因为的影响力太大了?
杜安听束玉这么一说,心中突然猜到了些什么。
束玉继续说着:“现在成了一座金矿,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座金矿的产金能力在每年一亿以上。其中,是已经挖出来的金子,这座金矿里还有更多没有挖出来的金子,但是这座金矿的主人却不是他们,这让他们不安。因为即使他们愿意遵守游戏规则交租金,却也难以保证能顺利租下这座金矿、取得金矿的后续开采权,毕竟愿意交租金的人不只他们一个,更别提现在矿主有了钱,说不定打算自己采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主人手里把这座金矿抢下来。”
“刚好,假证事件爆发,他们终于有办法抢下这座金矿了,于是金矿换了主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拿不到后续开采权了。”
“对于瑞星这样一个刚刚冲进电影领域,亟需好作品站稳脚跟的公司来说,这笔买卖太划算了。方力勇也确实像他以往所有时候做到的那样,规避所有风险,果断、狠辣,牢牢地掌控着整个局势。”
可以听出,即使是敌人,束玉对于方力勇的眼光和能力还是很佩服的。
束玉一番话,点破了杜安良久长思不得的迷糊,豁然开朗,然后想到了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又问道:“那他们就不怕跟我结仇吗?”
束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都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才听束玉说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句话让杜安坐立不安,还好束玉没有继续嘲讽下去,而是接下杜安的问题说道:“即使没有假证事件,即使能够顺利拿下续集版权,他们也不会让我来当制片,也不会让你继续当导演了。事实上,在第二周结束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要拍续集,但是导演不是你,他们联系的人是李邵红。”
“你才22岁,过了年也才23,太年轻了,而且连我都查到了你是医学院管理系毕业的,之前根本没干过导演,你以为瑞星的大脑、人精一样的方力勇能不知道吗?甚至连方力敏都早就知道了,他们只是捂着不说罢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对你没信心。能这么成功,他们觉得也只不过是这个创意本身好,还有营销做得好罢了,并不是你导演能力的体现——恰恰相反的是,他们觉得随便换一个正牌导演来,配合上这样的故事创意和营销,都能做得比你还要好得多。”
杜安前两天才被束玉夸上了天,什么“世界之王”都出来了,结果今天立刻又被束玉打到了地下,贬得一文不值,一时之间不由感慨起来女人还真是反复无常。
束玉却不肯罢休,继续说着:“你再回想一下,在假证事件之前,在你被称为‘下一个张艺某’的时候,有没有人联系过你让你拍电影?”
杜安回想了一下,结果是令人沮丧的:还真没有。
“所以说,不止瑞星的人认为你没有能力,其他公司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和报纸不同,报纸是要销量的,所以为了销量,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观众喜欢看什么他们就写什么,根本不管现实不现实,有噱头就行了,但是电影公司是要营利的,是理智的,拍电影是投资,不是赌博。”
“你成在年龄,败也在年龄,你太年轻了,拍点短剧,拍点小众的情怀文艺片也就算了,偏偏你拍的还是商业大电影,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商业大导演,就因为之前没有,所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你的能力,他们都在观望,看谁跳出来第一个吃螃蟹。”
“其实如果假证事件没有爆发,你再等等的话,应该能等到百万级别的投资人来试水,想要借着你的名头赚点钱,顺便看看你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如果你做得好的话,或许投资会越来越大,不过事实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所以说,他们为什么要怕跟你结仇?难不成你这个名声已经臭了,又只是一个骗子的幸运儿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不成?特别是当你和他们的利益起冲突的时候,谁都能分清楚该如何取舍,谁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大导演的人而放弃每年一亿的利润?”
杜安从栗水重新回到南扬,本来还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动动脚指头就能把影视圈搅动个天翻地覆,最终加冕成为什么狗屁“世界之王”,结果被束玉这么一通分析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只是个幸运儿?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找我?”
束玉说了老半天,口都干了,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后,放到了桌子上,最后眨了眨眼睛,“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如果我都不相信你了,还有谁来相信你?”
杜安摇了摇头。
信任,又是信任,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束玉这么信任他。
束玉站起身,伸出手去拎过热水瓶给自己已经喝空了杯子里倒水,一边倒一边说:“没问题了吧?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想好拍什么了吗?”
“想好了。”
杜安靠在沙发上,看着束玉修长的身影,想到了当初束玉在病床上绝望地把银行卡递给自己,想到了自己^_^一边把拍出来,想到了面对无法上映的状况时自己在电话里对束玉给打鸡血鼓励她一起去尚海,想到了自己绞尽脑汁给做营销,最后想到了刚才束玉对他说的“将近九百万”,还有那天晚上束玉在他姐姐家对他大吼的情形。
“什么故事?”
杜安笑着说:“一个男人拯救了一个女人,最后被这个女人拯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