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拉着郑原走到一张黑白合照前,照片里站着的人就是郑怀庆——年轻时,他留着利落的板寸,戴着黑框眼镜,比郑原印象中的更儒雅一些。
“只是可惜了那一场空难,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学者,他死了是时代的损失。”
一想到郑怀庆的意外,他的神色悲伤下来,郑原看得出来,他们年轻时是要好的朋友,这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真切切为郑怀庆的死亡感到难过!
“你们这一次来就别走了,我好好招待你们!”
“普旺大叔,我们还真有意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不是怕您家里没那么多地方躺吗。”
得知他们要住一段时间,普旺嘉错的脸色从不舍变成高兴,两坨高原红慢慢挂在他脸颊:“好……只要你们愿意来,我这屋子绝对住得下。要是住不下,我就是再盖一座房子,也不能委屈你们。”
“那行,我们三个这段时间就打扰你了……对了普旺叔,您是在哪发现的那具尸体。”
普旺一听到尸体两个字,双手合十嘴里嘀咕了一阵子,才抬头继续说话:“说来也真是长生天保佑,这尸体严格来是不是我发现的,是观陀村的小神巫元迦曼最先发现!”
李凯门听见神巫两个字随即调笑:“小神巫……合着小小年纪就做了装神弄鬼的神棍。”
“可不敢这么说……后生……小神巫是十里八村都敬重的萨满巫师,连我这个村长有时候说话也没有人家管用。”
“普旺叔,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咱们可不能搞封建迷信啊!”
郑原明白高原着自成一派的神话体系,难道萨满不止存在于东北地区,连雪域高原都有!
普旺嘉措怕郑原不明白又继续解释:“观陀村山地交通不便,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发虚冒汗的,去镇上医院根本就来不及。”
“小神巫好歹懂点医术脉理,别管是针灸还是拔罐,多数村民直接就找她给治了,人家抓药治得好当然受人爱戴,其实也相当于村医了。”
普旺大叔说起小神巫没完没了,郑原倒是想去会会这位小神巫,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普旺叔,天色还早,你带着我们到这位小神巫的家里去看看,我也想见识一下她的通天能耐。”
“好。”
“不过小神巫的奶奶比较难对付,你们可别惹她生气啊!”
普旺大叔看我们不明白,又继续解释:
“这小神巫的奶奶古丽唐陀,是我们最德高望重的老萨满巫师。”
“任何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村子里,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龄。”
“反正从我记事儿开始,她就一直给村里人治病消灾,至少两代人曾经受过她的照顾。”
“他们祖孙两个就住在树林,距离村里要走一段才能到呢。”
普旺大叔带着三人边走边说,蹚过民居走向后山雾凇密林,树林间的寒气比村镇中的大,一路上的哈气都冷得雾蒙蒙,转眼雾凇簇拥的老式小楼越来越近,老远就听到几声鬼哭狼嚎的惨叫。
这种不明觉厉的叫声,让整个密林都显得寂静又瘆人。
“别害怕,可能是小神巫又在搞什么祈福仪式了。”
普旺大叔笑着带他们走进小院儿,郑原终于看到了他说的小神巫是什么样的:
他看到一个身穿色彩斑斓服装的女孩子,站在一堆篝火前方如痴如醉舞动!
她嘴里抑扬顿挫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每停顿一下,院子里的篝火都会响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几颗火星子上下蔓延,伴随炸裂声,被火焰的热气蒸腾着向上飘飞。
郑原曾经跟着他父亲看过萨满的通神仪式,在萨满的古代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曾经穿着白色羽毛织就的祭服飞跃长天,与邪灵或恶魔做斗争!
小神巫今天穿的就是一种鸟羽式萨满服饰,她就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神鸟带着玄铁面具,身上东珠和羽毛串织而成的祭服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神巫腰间装饰着云雾海浪纹祭裙,随着她的舞动翩跹摇曳。
郑原再一定睛细看,她全身都系着绣有蛙、蛇、蜘蛛、蝇、狐狸、龙以及鹿等图腾的彩色神带,头上戴着莲花瓣神帽,两鬓的飘带在热浪来袭时剧烈翻飞,就像真有神灵在参与这场仪式!
雪地里跪着的两个人不断搓手又磕头,她大喝一声,火焰大增,将架子上的灵符燃烧殆尽,铜盘中只剩下灵符燃烧的灰烬。
“你们回去吧,今天你家的羊就会在畜牧之神吉雅其的引领下,重新回到你手中,你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可以。”
元迦曼说着取下神帽和玄铁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张容貌姣好的面孔,既有欧洲人的深邃眼窝和高鼻梁,也有亚洲的温润肤色和温柔眉眼。
他们还以为面具下面,是一个容貌平平的女孩,冷不丁被自己的偏见狠狠打脸,李凯门不禁看呆了,望着她不断咂嘴。
“迦曼,在家呢!”
“你奶奶古丽婆婆呢!”
屋里正门吱呀打开,一个身子佝偻,穿着长袍的老太太拄着拐棍走出来!
她五官枯萎褶皱如同干缩黑枣,花白头发聚拢盘在头顶,额前戴着鹿角和萨满神带编织的头冠,一股神秘严肃的气息扑来。
元迦曼看到她出来,亲昵地叫了一声奶奶,飞快跑过去扶着她走到院子里!
“普旺村长,有什么事吗?是村民有人中邪了吗!”
老太太嘶哑的声线传来,三个人怔怔站原地,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老神婆搭话。
“不是,这是我朋友的几个侄子,他们想来问问昨天那具尸体的情况。”
普旺大叔一说起尸体,老太太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后又恢复了无神而肃穆的神色,她跟身边的小神婆咬了几下耳朵。
元迦曼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到院门外的祈福台上,那具尸体已经被盖上一块黑布。
“我先说好,这具尸体跟你们寻常看到的可不太一样。”
小神巫带着三人走到祈福台楼梯,掀开尸体覆盖的黑布,郑原终于理解她所说的尸体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整具尸体都像是被剥除了表皮的牛蛙,血红肌肉、血管线条因冰冻的环境变成一种很僵硬的红紫色。
李凯门和格勒才看一眼就吐了,两个人扶着栏杆不断颤抖。
郑原仿佛再一次看到梦中叫他下飞机的那位空乘,只不过空乘是女人,而他前面的这具尸体却很容易辨别,是一具男性尸骨。
“为什么会这样,这具尸体是被人剥掉真皮和表皮了吗?”
郑原问向小神巫,她是第一个接到接触到尸体的人,应该对这具男尸很了解。
“不是被剥掉了皮肤,你摸摸这些皮肤就明白了。”
郑原不解小神巫的意思,要真让他摸一具已经死亡十几年的尸骨,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俗话说来都来了,他掂量一番来昆仑山的目的,一咬牙把手伸到尸体腹部——冰凉、黏糊、柔软,郑原触摸到男尸皮肤的刹那,指尖传来的触感不断上传至他的大脑!
他原以为冰冻了十几年的尸体,应该已经跟冰棍差不多了。
这个男尸的皮肤有点过分柔软,更让郑原感到惊讶的,是男尸的身体仍然覆盖着皮肤,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表皮成了近乎于全透明的柔韧胶质,上面分泌的粘液拉出很长的细丝。
他自言自语:“空难大约是01年发生,距今差不多十五年了,很奇怪,尸体还能呈现出柔软的状态。”
李凯门还真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行,郑原还没问几句话就硬拉着他往外走:“老郑……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吧……我咋觉着后背阴森森的嗫!”
“哎哎哎……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他苦着一张脸,一幅晦气得没边儿的神情:“这能是胆小的事儿吗,那具尸体很明显超出了咱们的理解,怎么看怎么邪门儿,倒是你,平时也没见你胆子那么大啊,怎么见这具尸体反而还摸上了。”
格勒走过去忍着恶心问道:“原子,这尸体你看出什么了吗?跟你爸爸失踪有没有联系。”
三个人站在走廊七嘴八舌讨论开了,郑原也不知道,这具男尸代表着什么:“跟我爸爸失踪有没有联系,我暂时还不太清楚。不过,咱们至少知道了大裂缝里面绝对有秘密,至少有东西从那里面出来了。”
他觉得来观陀村查看死者是来对了,现在已经寻找到关于大裂缝的第一条线索。
郑原正望着尸体呆呆出神,小神巫上下打量了眼前几个人,看着不像是村庄里的人,仰着鼻子横气十足:“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神巫奶奶,这具尸体怎么跟我们收到的照片不一样,你是在哪发现这具尸体的,你一定得告诉我。”
郑原拿出普旺嘉错给的照片,她拿到照片眼神疑惑摇摇头:“我在温逊湖见到这具尸体时,他穿着冲锋衣,还是跟正常死亡的人一样,皮肤虽然被湖水泡发了,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你是说你当初找到的尸体是正常的?”
听完小神巫的叙述,郑原突然又陷入了迷惑,掐了一下大腿才反应过来,这具怪尸恐怕死后还在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