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颍川,腊月二十四。
陈家上下焕然一新,盖因今日是小年,昨儿个全府大扫除,扫清旧年旧气象。
府中奴仆个个都高兴的不行,今儿一早都得了赏钱,如今正忙活着族宴的大小事项,等忙完了他们也能得一餐丰盛的吃食。
不光得了赏钱的奴仆高兴,陈家的每位族人也都喜笑颜开。
陈家的规矩,小年聚齐了族里的远近各支族人,开一次宴,除夕的时候开宗祠祭祖,然后也开一次宴,至于清明,只祭祖不设宴。
所以这些族人最喜欢的便是小年,不用又站又跪的熬上大半天,还有平日里难得吃上的好酒好菜。
陈府正堂三恪堂,陈家现任族长陈镜端坐于主座,看着下面写大字的两个总角稚童微微出神。
一穿着鹅黄色绫袄,淡蓝色缎子背心的丫鬟匆匆进来。
“请老爷安,外边传话进来说小颍大爷回来了。”
“呀,哥哥回来了,快说哥哥到哪儿了?”
正在练字的一个小女娃娃听到丫鬟的话喜不自胜,丢开毛笔上去缠着问陈颍的踪迹。
“沁儿你再胡闹,字都写完了?”正捋着胡子的陈镜瞪了她一眼。
陈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回到位置拿起毛笔,眼睛却看着那个丫鬟。
她旁边的小姑娘低着头偷笑,但不时瞄向丫鬟的眼神表明她也很想知道。
报信的丫鬟也没敢卖关子,“外边传小颍大爷说的,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怕冲撞了老爷,先回去沐浴更衣再来请安。”
陈沁听到一喜,拉起身旁的小姑娘就要跑。
“琴儿,咱们快去找哥哥。”
“站住!”
陈沁还没跑两步就被陈镜呵斥住,
“字没练完今天不许出三恪堂,一天到晚就知道疯玩,没个女孩子的样子。”
“外公,沁儿都好多好多天没见到哥哥了,你就让我去嘛。”陈沁瘪着嘴撒娇,企图萌混过关。
“叫你来练字就是为了让你戒骄戒躁,你还这般静不下心。不许去,颍儿一会儿就过来了,不急这一时。”
陈沁只得乖乖写大字,不时嘟着小嘴哀怨的看着旁边的小姑娘。
叫琴儿的小姑娘对陈沁微微一笑,示意她好好写字。
“小颍大爷到~”堂外的丫鬟大声通报。
陈颍进府后先回了自己的小院,快速地沐浴更衣到三恪堂来给外祖父请安。
“孙儿请外祖父大安。”陈颍跪在堂下给陈镜叩了个头。
“起来罢,出门近两月,看起来倒是稳重了不少。沁丫头一直念叨你,你们说说话去罢。别忘了等下去见你父亲。”
“孙儿晓得了。”
陈颍起身,看到陈沁正朝自己挤眉弄眼,她旁边的宝琴倒是恬静的多。
走到她们俩旁边,看了下两个人写的字,一个干净工整,一个这儿黑一坨,那儿歪一笔。
陈颍轻轻敲了一下陈沁的脑袋,“沁儿,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练字啊,怎么写得还是这般丑?”
陈沁捂着脑袋道:“人家还不是每天想哥哥你,顽都不痛快了,哪里还有心思练字嘛。”
“你自己偷懒,倒怪起我来了?琴妹妹一样每天想我怎么就写的那么好。”
宝琴在一旁赞同地点头,也不知是赞同每天都想陈颍,还是赞同陈颍说她字写的好。
“哥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陈沁摸着陈颍瘦削的脸颊,满眼心疼之色。
“当然是因为想你们了,所以着急赶回来,骑了好几天的马,能不瘦嘛。”
陈沁低头揪着衣角,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写信闹哥哥回来,害哥哥吃苦了。”
“好啦,逗你玩的还当真了,我是有急事赶回来,不是因为你催的。
你们俩好好练字,我去见父亲,待会儿给你们分礼物。琴儿妹妹你帮我监督这丫头,她要是不好好写,礼物就没收了。”
“颍哥哥我知道了,保证看着沁儿让她好好写字。”
陈沁哼了一声,看在礼物的面子上乖乖练字。
“外祖父,孙儿先告退了。”陈颍躬身行礼。
“去罢,你父亲有不少话要问你。”
陈颍出了三恪堂,往东边落梅院去见赵旭。
“孩儿见过父亲,请父亲安。”
赵旭正在赏玩院子里的梅花,陈颍上前行礼。
“你小子回来了,出去一趟感受如何?”赵旭剪下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后问陈颍。
“回父亲,出去一趟才发现,外面的许多事情都比我待在家里空谈理论要难得多。
权势交错,人心复杂,处处都得小心留意,稍有疏忽就可能万劫不复。”
“怎么你跟我说话时就一板一眼的,就不能活泼点?”
陈颍心道:不就是因为你不着调我才得正经点,要是父子两个一起不着调……
陈颍一下子想到了贾珍贾蓉,连忙使劲摇了摇头,有被恶心到。
赵旭笑道:“你小子还摇头,出去一圈倒是做的好大一番事,硬生生让甄家吃了个大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应对甄家?”
陈颍没有赘述在外面的经历,梅笔肯定是一五一十都告诉赵旭了的。
“甄家和我们都有意盐运,这是根本的利益矛盾,哪怕一时相忍,两家终究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
不过父亲这些时日在盐运上拿下的东西怕是足够消化一段时间了,眼下还是要维持稳定。
甄家在江南一家独大,又有皇家恩宠,明明是出头的椽子,却无人敢招惹。我打算让甄家成为众矢之的。”
赵旭咂了咂嘴道:“想法是不错,但是你准备怎么做,这要实施可不简单?”
“想必梅笔也给父亲汇报过了,在盐商李莱府上的密室里,搜到了一本记载了扬州官员以及身后实力的册子。”
赵旭打了个哈哈,“你小子可别乱说啊,梅笔是你外祖父给你的人,怎么会跟我汇报消息呢,真是的,成什么了。”
陈颍哭笑不得,“父亲,你找完梅笔他就告诉我了,是我允许他跟你汇报的。”
当时梅笔向陈颍坦露,赵旭找上他让他汇报陈颍在外面的消息,陈颍让他直接应下来,如实汇报就行。
赵旭挠了挠头,尴了个大尬。
陈颍笑道:“父亲也是担心孩儿第一次出门,想知道我在外面的消息很正常。
何苦只是让梅笔穿个消息罢了,又没有干预我,就是父亲不找他我也是要向父亲请教的。”
听陈颍这么说,赵旭觉得好多了,不尴尬了,又行了。
“你是要拿这册子做文章?”
“没错,甄应嘉有个堂侄甄頦,是他先大哥的遗腹子,也被甄家老太太养歪了,五毒俱全。
不过他视甄应嘉如父,一直想做一番事让甄应嘉认可。”
赵旭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是想利用他想做一番事的心态,由他手里把那些名单公开?”
陈颍点点头。
赵旭继续道:“那就必须动用甄家的暗子了,为了这件事有些不划算啊。”
“父亲,那暗子最多再有一二年就要出府了,不用就浪费了。
倒不如这次发挥一点作用,而且只是引导一下甄颏,不存在暴露的风险。”
陈颍将计划详细说与赵旭。
“我儿果真有天授之才,甄家招惹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陈颍狂汗,还不是你要掺合盐运才会和甄家对上,老爹不着调怎么办,在线等。
“父亲,这不过是因势利导,算不上什么好计谋。”
赵旭自顾高兴,把陈颍的话当做谦虚。
老爹喜欢吹捧自己,给下面竖一面天命在我的大旗。陈颍虽然无奈却也习惯了。
“父亲,这次顺道去了苏州,见了乐瑶表姐,吴家那起子贪心的欺负她,被我收拾的有点狠,外祖父没生气罢?”
赵旭摆摆手:“你外祖父又不是迂腐之人,本来就是我们觉得吴老太爷去的时日久了,吴家可能有些不好的,才让你去看看的。
而且你也给吴家主脉留了后,老爷子只会替老友惋惜,不会怪你的。”
陈颍又问:“表姐那师父究竟是什么来历,我本想让表姐回颍川见见父亲和外祖父,结果她很不情愿,而且貌似对颍川颇为厌恶。”
赵旭停下摆弄梅枝的手,望着天空深深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之中。
“她是你母亲和姑姑的幼时好友,关系甚笃,她父兄也是我和老爷子麾下的肱骨干将……”
虽然赵旭只大致说了当年之事,陈颍却听明白了。
妙玉的师父是自己母亲和妙玉的闺阁好友,幼时玩伴。后来她兄长起了贪心,用手中的权势谋财敛富,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父亲那时年轻气盛,为了明正典刑,不顾她父亲求情按规矩严惩了她兄长,导致她父兄二人对父亲不满,心里有了怨气。
后来二人勾结外人,想举家反叛陈家,被父亲拿下,丢了满门性命。
唯有妙玉的师父有母亲和姑姑求情,又因她只是一后宅姑娘,便留了她一命,不过必须得静心礼佛,为她父兄赎罪。
所以她入了佛门成了女修士,法号慧安。
又因她不愿待在颍川这个伤心地,后来赵旼出嫁时她一起去了苏州,落靠在蟠香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