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陈家的路上,陈乐道心中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劝说陈连山。陈连山主意正,脾气又硬,陈乐道觉得此行有得头疼。
连山纱厂曾也辉煌过,在一战期间,欧美列强忙着打自己的后花园战争,顾不上东亚这边的情况。使得中国的民族工业获得短暂的春天,在那段时间有过短暂的辉煌。陈连山当时带领着连山纱厂努力发展,一度成为上海的明星企业。
只是好景不长,战争结束后,欧美列强鹰视狼顾的目光再度移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民族工业在经历短暂的春天后,很快遭遇滑铁卢,春天没了,直接换成了秋天,而且还是临近严冬的晚秋。
连山纱厂属于轻工业,轻工业当时面临的情况稍稍比重工业好那么一点,但实际上也是面临着关停倒闭的危机。
连山纱厂能在老外的技术与资金双重压制下依旧坚持到现在,这很大程度上都是陈连山的功劳,若不是他这根主心骨撑着,纱厂早就倒下,根本等不到杜邦和冯敬尧来找麻烦。
连山纱厂是陈连山一手办起来的,能在这年代搞起这么大一个厂子,他的能力绝对毋庸置疑。陈乐道原本打算是从商,如今虽然进了巡捕房,但从商这事他没想过放弃。
要从商,搞实业便是他绕不过去的坎,陈连山这么好的压榨...工作对象,他可不希望老陈出什么意外。
“陈连山能将一个纱厂从无到有搞到这么大,这放在未来,就是二马一刘那般的人物。前世只听杰克将人忽悠的团团转,还没听过谁能忽悠杰克的。这时有点难弄啊!”
想到陈连山那含金量颇高的履历,陈乐道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忽....劝说的了成老头。
“陈老头年岁比我两辈子加起来都大,经历的事也比我经历的事更多更残酷,而且还是个白手起家的企业老总,这怎么才能说服他。”用力搔了搔了头发,陈乐道深感强哥给自己塞了个大麻烦过来。
“比起老头,我唯一的优势就是‘见多识广’了,要想说服他,看来只能从时下的艰难和未来的美好蓝图着手。”陈乐道心思转动,各种念头快速冒出。他只恨自己没有杰克那张嘴,否则哪还需要如此麻烦。
对陈连山这样的,最不需要怀疑的便是他的一腔拳拳爱国之心,他们这种老辈人物或许会迂腐,但他们对国家民族的忠诚却是许多后来人也比不上的。
“连山纱厂这事有杜邦和冯敬尧插手,现在我没能力让他们改变想法,暂时只能先退一步。但该争的利益绝对不能少。”
这是在法租界,他们不可能斗得赢杜邦。即使是冯敬尧,面对杜邦也不敢采取强硬手段,只能使阴招将其赶走。
陈乐道虽然在巡捕房有了点地位,但这来自于萨尔礼。他和杜邦还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老萨也不可能帮助他去对付杜邦。陈乐道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也没打算去找萨尔礼帮忙。
“让冯敬尧拿出钱来买纱厂,这事不难。但陈连山这倔老头怎么办?”绕来绕去,问题又回到原点,原来这件事有且只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怎么搞定陈连山。
“怎么说都姓陈,同姓不同宗这事放在以前那也多少还有点情分可讲,我就不信一个穿越者还搞不定一个老头。”陈乐道暗暗给自己打气。
老头要实在不同意,那就只能从陈翰林身上入手了。
“你来做什么?”连山纱厂,陈连山看着纱厂现状心中正愁着,结果就见陈乐道走跟个自己人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现在对跟冯敬尧有关系的所有人都抱着一种敌视态度,若不是因陈乐道昨天才救了他一把,说不定他直接让人将陈乐道给轰了出去。
陈乐道打量着纱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年代的厂子。
人不多,都各忙着各的,不时有人抬着东西从陈乐道身旁走过。这些工人见到西装革履的陈乐道,都没个好脸色。
或许也是将陈乐道当成冯敬尧的走狗,当成来逼迫陈连山卖厂子的人了。
“厂长,”陈乐道正观察着纱厂的情况,突然有一个工人跑到了陈连山面前。
“厂长,小山让我转告你一声,他.....他以后就不来了。”工人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不敢去看陈连山的眼睛。
“小山说你对他不错,他不好意思亲自来跟你说,就让我帮忙转告一声。说厂子有困难,这两个月的工资他不要了。但是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两张嘴巴都得吃饭,所以他不得不另外找个活干。”工人为难地说道。觉得有些对不起陈连山,毕竟陈连山对他们一直都很不错。
连山纱厂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能发出工资,陈连山将所有的钱都投入了生产,但现在根本没人要他的货。纱厂以前的货款也被别人积压着,任他怎么催,对方就一句话,暂时拿不出来。
面临这种窘境,纱厂的工人近一两个月几乎都是用爱发电。这种情况别说现在,就是未来都长久不下去。
“唉,走就走吧,人之常情,怪不得他。”陈连山面露苦涩,长叹一声。这些工人能坚持到现在,他已经很感激很满足。
小山这个工人他记得,是连山纱厂的第一批工人,在连山纱厂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想到连这种老工人都要离开纱厂了,陈连山便目噙晶莹,声音有些哽咽,心中不是滋味。
连山纱厂在他心中跟陈翰林这个儿子是同样的地位,甚至比陈翰林还重要几分。谁能想到,却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看着纱厂现状,想到在车站遭遇的杀手,陈连山知道纱厂是真的已经走到末路尽头了。心中陡生一股悲戚绝望之情。
“我办公室还剩有一些钱,你去拿出来发给大家吧,不够的,我再想办法。记得把小山那份给他带回去。”陈连山的声音饱含落寞,就连陈乐道看着陈连山此刻的样子,都颇感心酸。
连山纱厂是陈连山一生的心血,就这么没了,换谁都不会好受。
工人小山的离开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连山此刻竟是连最后一股的心气都没了。刚才他还能对陈乐道说一说气话,但现在,却是哀莫大于心死。
看着陈连山,陈乐道甚至觉得他此刻看到了那自刎乌江的项羽,两者的人生虽然截然不同,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何其相似。
“不会是想自杀吧。”看着陈连山,陈乐道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后便庆幸不已。
他记得陈连山最终确实自杀了的,因为这事还让陈翰林跟许文强和丁力杠上了。而且那次,似乎还是丁力第一次有不听许文强话的趋势。
“还好遇上了,怎么也不能这老头自杀。”陈乐道径直走到陈连山跟前。
“陈厂长,你把工人的工资都发了,该不会是想就此放弃,向外国人低头,然后把厂子丢给陈翰林,自己寻个清净地方就此解放吧。”
陈乐道语气中带着点嘲讽的意思,似乎是在说陈连山你之前不还叫嚣着死都不向冯敬尧低头,怎么这就要放弃了么?!
陈乐道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劝说陈连山,他不是邹忌,三言两语就能让齐王纳谏,索性选择最简单的激将法。
只要是内心骄傲的,对自己自信的人,那激将法必然会有所作用。陈连山搞出连山纱厂,说他不骄傲,不自信,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陈乐道就瞧中了这一点。
果然,陈连山立马就有了反应,怒目看向陈乐道。不过他不是让陈乐道激着了,而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有点羞怒。
他在生意场上打了半辈子仗,怎么连上吊都不能安安静静的上吊,还要被人嘲讽几句么!
“看我做什么,陈老头,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遇到难题不敢上,只知道逃避,逃避不了,干脆就自杀,这都是你们这种内心懦弱的人惯用的套路,我早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对了,你是想投井?服毒?撞死?吞枪?还是上吊?我见得多,你说出来我还能给你参考参考。”
陈乐道此刻像极了一个泼皮无奈,市井流氓,陈连山瞪着眼睛怒目而视。死都不让人好好死是吧!
陈乐道这话他还真没乱说,这种事他确实见得多,电视上也好,现实中也好,他都见过不少。不过那些人多选择跳楼,脑浆子溅了一地,红的白的都有。事后还麻烦别人清扫,没有一点公德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连山老手撩起自己的长袍一甩,别头看向其他地方,后脑勺对着陈乐道。
“我能想说什么,我就想趁着你自杀的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人死亡时的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大小便失禁。”
陈连山面色一黑,这种事对他这种平时一脸严肃,颇为在乎形象的人是绝对不能忍的。
“谁说我要自杀了!”陈连山再次甩袍,脑袋再次别开。
“噢,你不打算自杀啊,那你早说啊,害的我白在这儿期待这么久!”陈乐道一脸可惜,语气中还带着点埋怨。
陈连山瞪着眼睛,眼中血丝隐现,口中不知何时喘上了粗气。陈乐道正一脸埋怨地看着他,似乎在抱怨他为什么不自杀不早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陈连山心中连连怒吼,恨不得骂上几句“狗日的小畜生”来解气。看也不看陈乐道,直接转身朝办公室走去。他一刻也不想看到眼前这穿西装的地痞混球。
陈乐道见他离开,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跟在他屁股后头走进了办公室。
他这是在挽救中国良心企业家,也算是为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添砖加瓦。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连山瞪着陈乐道,他实在搞不清这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有这么熟么?陈乐道这一见面就又是嘲讽又是想让他赶紧死,杀熟也不是这么杀的。
“我能干什么,就来看看你老爷子呗。”陈乐道自顾自坐在一张椅子上,轻飘飘说道。
陈连山如今差不多已有六十,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老,陈乐道称呼他老爷子让他心情更加不愉快。脸色黑得跟锅灰一般。
“其实我来是找你取取经,跟你了解一下生意上的事。”陈乐道见陈老头气得够呛,觉得他或许已经不想自杀,便是转了话题。
“我父亲也跟你差不多,都是生意人,不过你比他老人家差点。他年轻时一个人去了法国打拼,在那里娶了我妈,哦,对了,我妈是法国人。”陈乐道特意强调了一句,中国人在这时代被称为东亚病夫,他爸能在法国娶一个法国姑娘,这事连陈乐道都觉得自己老爸挺厉害。
毕竟他老妈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不然也生不出他这种帅哥。
陈连山撇了撇嘴,却是认真听着,刚才让陈乐道怼得半死,他打算从陈乐道的话中找点漏洞,给陈乐道怼回去。他好久没遇见过这么嚣张的年轻人。
“我爸初到法国时一穷二白,吃饭都成问题,语言也不通。但经过他自己的打拼,却是在法国弄出一片家业,真正的成家立业。我是很佩服他的。”陈乐道说到这话音一转。
“你在上海做了几十年生意,我本来是想来跟你学习学习,毕竟上海跟法国不一样,你虽然比我爸差点,但也肯定有自己的生意经。不过我看你现在这样,还是算了吧,就不瞎耽误时间了。”
他前半句话还有点人样,但这后面半句却是让陈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陈乐道那语气,就差直接说你不行了。
陈老头脸色被气得白里透红,红里还透着黑,甚至还有点紫不溜秋的。
你说你老子厉害就算了,为什么老是要带上我!还我比你爸差点,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陈连山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心脏,他气得心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