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天子的真正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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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去取和氏璧,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瞒不住人的,事实上刘协平日里颁发的普通诏令肯定是用不上和氏璧的,那玩意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顶了天了也就在册封皇后,册封太子等重大关乎于国本的问题上用一用。

  所以荀悦也只能实话实说:天子欲再行禅让事。

  于是当天,洛阳就炸了。

  隔天,许都就炸了。

  再隔一天,并州就炸了。

  事实上作为主角的曹操倒是感觉也还好,毕竟这事儿他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而且实话实说,这次和上次的具体情形相差太大,事实上他只要不接,问题总也不是太大的。

  刘协总不可能是为了要杀他么,真要杀人也用不着这招,怎么看,都像是刘协在利用这一招逼迫曹操就范。

  其实想想就知道了,现如今天子权柄日重,曹操的权柄日轻,否则曹操也不至于生出退休养老的想法了,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禅让,怎么看都像是闹着玩。

  没人会将这样的禅让当真,只会理解为针对曹操的敲打。

  就感觉跟闹着玩似的,儿戏中透着天子的小顽皮,又有着那么一点斗气的意思,说实话反而倒是显得这一对君臣颇为相合。

  但对于满朝文武的其他群臣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天子会不会另有深意?

  当然会啊,那可是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深意,而且这次的这个深意怎么看都不是冲着曹操去的,至少不是冲着曹操本人去的。

  曹操只需要拒绝,这次禅让对他本人几乎没有影响。

  然而在如此严肃的政治事件之中,群臣是不是要上表表态?

  那这个态要怎么表呢?义愤填膺,捶足顿胸的表示‘吾与曹贼势不两立’?

  别闹了,曹贼明显还是深得天子信重的,否则曹操退休,天子直接点个头批准就是了,何必要来这样一出。

  更何况这次禅让的起因就是因曹操不愿意去当雍州刺史么。

  考虑到雍州作为一个新建的州,战略位置之重极重,且治所在故都长安也让其在政治上的意义无限扩大,西边并过来的汉阳与南边并过来的汉中又都是军事重镇,这本就是非重臣不足以抚镇之地。

  真的很难说从中央到雍州,这权柄到底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何况他那大司马录尚书事的官职又没给他卸掉。

  这就很明显这一对儿翁婿之间并不是真的翻脸,只是在斗法而已。

  那,写曹操公忠体国,给曹操求情?

  那更扯淡,现在是天子要禅让,这特么求得是哪门子的情。

  这要是敢肯定曹操的功绩,下一步是不是就得退而求其次让他这个魏公进位为王?

  于是想来想去,群臣发现实在是没有办法能够独善其身,他们都快要被难死了啊。

  当天夜里,尚书台群臣齐刷刷的来到了荀府,非得逼着明明已经退了休的荀彧来给他们出主意。

  刘备跟他们不是一挂的,他和他那批手里有兵权的禁军将领必须单独表态,他们彼此之间也商量不着。

  荀彧也为难,老子好不容易逃离了政治漩涡,安安心心当我的万户侯当的好好的,怎么就非得拖我下水呢?

  理由当然也很充沛:眼下贾诩、司马懿、种缉、荀悦,这些“最懂陛下”的文臣都不在,不找你来出谋划策,还能找谁去呢?

  “此事,倒也不算复杂,由咱们分别上表肯定是不行的,这表奏无论怎么写,都必然是问题,怎么写都不合适,其实与其去想天子的深意,不妨想想咱们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出路?这条仅剩的出路自然就是天子的深意了。”

  “荀公,我等正是实在不知何处是出路,所以才不得不求教于您啊!”

  “既然从哪上表都有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给天子上表呢?”

  “如此重大的事情难道还可以不上表,装死么?”其实这事儿不上表不是不行,但除非是所有人都不上表,将此事纯粹当做天子于曹操两个人的胡闹,装死,糊弄过去就完事儿了。

  这叫法不责众。

  但怕就怕在有人悟出了天子深意不告诉他们,导致有些小部分的人偷偷上表,如此,则没上表的人自然也就犯了严重的政治路线错误了。

  “我是说,非得给天子上表么?”

  “不给天子上表,还能给谁上表?”

  “诸公这是何意,难道许都现在,不是太子监国么?”

  要不怎么说人家荀彧是再世张亮呢,一句话就点醒了梦中人。

  对啊!

  这个监国太子实在是存在感过于稀薄,以至于大家都把他给忘了。

  此事当然是要由太子出面上表,群臣在后面联名更合适……个屁啊!

  太子现在连话都不会说的啊!

  所以这事儿岂不是还要落到皇后的头上么?

  至于这个皇后……啊~,群臣一想到皇后,就又是一阵脑仁疼。

  首先,现在宫里有仨皇后。

  其次,皇后自从上次胡搞过一次之后她本人和曹操的关系现在变得很是僵硬。

  最后,此次天子和曹操都出征了,因为害怕皇后再搞什么骚操作,大家并未有任何串联,但却十分默契的,齐齐把皇后给……架空了。

  所以眼下让他们如何去找皇后分说此事呢?皇后会配合他们么?

  应该说,以皇后那小心眼,没有大局观的性格,恐怕肯定是不会配合他们的吧!

  莫非,这,才是陛下的深意?

  让他们这些朝臣去求皇后,以此来稳固皇后的地位,重拾监国的威望,至少也是……深意之一?

  至于深意之二,自然便是冲着那些无数的曹操旧部了。

  现如今曹操的那些旧部都不在中枢做事,但也各个都是封疆大吏,在得知天子又要耍禅让把戏,却又得知天子重新捏了一个新雍州,曹操的这些旧部们的心思其实远比许都的朝臣来的更加复杂。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其实又分为两波,一波是已经进入军机处的,如曹仁、张辽、夏侯渊等人现如今都已经是跺跺脚也能让天下抖三抖的重臣了。

  实话实说,曹操作为靠山对他们而言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他们也都是汉臣而不是魏臣,从政治前途的角度上来讲,曹操甚至已经严重阻碍了他们的政治前途,使得他们根本没法再进一步。

  想来这至少对并不姓曹或夏侯,又极为年轻的张辽来说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如果曹操可以退休,以一种远离庙堂却并不被清算的方式离开,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天子与魏公之间有点闹着玩的幼稚,自然也就不担心曹操会被架在火上烤,那还不赶紧表忠心?

  于是乎这些封疆大吏纷纷上表,表示自己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鬼,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和可能性。

  就算陛下真的禅让给其他人,他们也只会选择乱命不受。

  可怜的曹操,明明什么也没做,便失去了他最信任的臂膀.

  然而这些封疆大吏其实还算是好的,应该说是所有的朝臣中上表最没有负担的,严格来说,这些进了军机处或是当上了刺史的他们与曹操甚至都是平等的关系,他们的上下级关系已经很淡了,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派系感情。

  但是如董昭、蒋济等依然将自己的政治前途与曹操的魏国公府紧密捆绑着的,魏臣而非是汉臣,此时真的是快要觉得自己疯了。

  别人都可以去谴责曹操或是向天子去写奏表表忠心,但唯独他们不行,他们的前途甚至于身家性命都在曹操的手里攥着呢。

  端谁碗服谁管,他们上表给朝廷的话,那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乎齐刷刷的选择了装死不上表。

  但对他们来说,曹操去当雍州刺史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一个新捏出来的州,其中大部分地盘也是朝廷这一波新收进来的,也就是说编制很多但人员缺口却很大。

  以曹操的威望如果去当这个雍州刺史的话真的可以说跟州牧的区别也不大了,他在自己地盘所举荐的人才,只要不是特别离谱,尚书台肯定都会批,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直接一跃而成为两千石的太守的。

  眼下府臣与汉臣的通道早就已经打通了,而雍州,是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的,去雍州当官简直就是一条青云路。

  所以他们当然要给曹操写信,想尽各种办法劝说他不要退休,同时,做出和朝臣们完全一样的选择:上表给皇后曹曦。

  当然目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朝臣们给曹曦上表,是希望曹曦以监国皇后的身份训斥曹操一番,他们跟着联名表个态,不就完了么。

  既增加了皇后的威仪,又解决了政治正确的问题,他们也不会得罪曹操,至于皇后与魏公的父女关系,那就是你们的家务事了。

  曹操的这些魏臣给皇后上表,却是反而希望曹曦能以监国皇后的身份去阻劝天子,希望天子不要胡闹了。

  你们两口子之间比较好说话么,再说劝谏天子本来也是皇后的基本责任。

  于是压力自然而然的就传导到了曹曦这边。

  曹曦一看好啊,你们这些大臣平日里什么时候把我放在过眼里?现在想起我来了?

  我老公和我爹在斗气,你们就想把我推出来左右为难?

  早你们怎么不拿我当监国皇后?

  于是搞笑的一幕就出现了,曹曦干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懵逼的事儿:她把和氏璧紧紧往自己怀里一揣,对着来取玉玺的荀悦疯狂输出:

  “为什么要逼我?你们为什么要逼我?我只是一个女人,你们朝堂上的事情我明明什么都不懂,我儿子才两岁我监的是什么国,我监得是哪门子国?谁特么拿我当过监国?陛下现在春秋鼎盛,连我爹都是春秋鼎盛,玩这一套有意思么,有意思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不写,我什么都不写!”

  劈头盖脸就冲着所有的群臣发了一顿无名之火,当着群臣的面将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

  砸完了就哇哇哭。

  再然后,可能也是头一次见到曹曦如此疯狂,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刘禅一把抱住和氏璧,十分聪慧的用他那稚嫩的,不成句子的单词说道:“你们,讨厌,走开,杀掉!”

  却是一下子就让事态变得严重起来了,甚至有些人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太子会说话了,而且还说了一个杀字。

  即便是这位小太子只有两岁,但也依然让人心惊胆寒。

  要知道,太子从来都是朝廷的二号人物,古往今来但凡是皇帝在老了之后就没有不压制太子的。

  刘邦老年时想让周勃杀掉樊哙,周勃鸟都不鸟他:就樊哙和吕后的那个关系,你让我杀樊哙是想让我陪你下去作伴吧。

  刘邦都能出现使唤不动周勃的情况,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是何等的敏感。

  所以当太子开始开口说话之后,太子的权力本身就是在分割皇权。

  虽然还不知道太子现在是不是已经记事儿了,但这件事等他长大了以后一定会从故纸堆里翻出来。

  如果逼迫太过,太子会怎么想?

  当年就是你们这些人逼迫我娘!

  所以,谁还敢再继续逼迫太子呢?

  却是刘晔不小心地嘀咕了一声:“天子远谋,什么都算到了,却是算不到皇后她……哎~”

  众群臣闻言纷纷点头,对这个政治智慧几乎为零的皇后也是真的有点无语了。

  其实这事儿挺显而易见的是:天子搞了这么多的事,不都是为了你么?

  曹操一系的魏臣和我们这些汉臣现在可都聚拢在您的麾下,等待着您的号令了啊!

  难道您没有意识到,一场禅让闹剧,已经让您成为眼下这朝中最有权势的人了么?

  天子分明是知道你这个皇后不好做,此前做错了事,在有意的树立你的威信啊!

  你说我们没拿你当监国太后,可我们现在不是齐刷刷的在求着你么?

  到底是谁在辜负天子的一番苦心呢?

  却是陈群突然道:“此,未必就不在天子的大虑之中啊。”

  “什么?”

  群臣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纷纷堵着陈群让他说个明白。

  陈群见状也只有苦笑,抱拳道:“诸位,我也是在瞎猜,只是觉得……作为枕边人,陛下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皇后呢?而以天子的远谋大虑,又怎么会不考虑皇后的反应呢?”

  “那天子的目的是……难不成是为了给郭后让位?这……可是不可能啊,魏公又不是郭后的爹。”

  “我当然不会往郭后的方向去想,只是诸位,天子不惜以禅让为筹码,要的,又岂会只是皇后在咱们的逼迫之下写一个诏书这么简单?”

  荀悦闻言也叹息了一声道:“诸位,先别忙着在皇后身上找问题,扪心自问,咱们这段时日,是不是真的待皇后太过轻视了呢?皇后不懂朝局这自然不假,可是皇后作为一介女流,不懂难道不是正常的么?谁是天生就懂的?不懂难道不应该学么?可你们教她了么?”

  “我朝自章帝以来,外戚之祸便始终都是朝局的最大毒瘤,难道我朝这数位太后全都是虎毒食子的狠毒女子么?说到底,还不是与咱们当今的这位皇后一样,不懂,不能,不会,不得已只能依靠娘家人么?”

  “你们应该知道,陛下让汉阳的王异担任巾帼将军,有意扩大大长秋之事吧?好好想想吧,皇后今日发的这顿火,真的是无理取闹么?我倒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子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