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大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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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在山上吃,吃完了再去见蔡懋德。

  前往食堂的途中,许多学生一路跟随。等赵瀚坐下,又有一些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有几桌人,面露冷笑,一脸不屑。

  “此异谈怪论,不过哗众取宠耳。”

  “山长就该他把逐出书院!”

  “我听说啊,这厮就是个养子,家奴一类的货色。”

  “难怪他说生而平等,不过卑贱之人的妄语。”

  “哈哈哈哈,喊几句人人平等,一个家奴便想做主子吗?”

  “既是家奴,为何又是童生?奇哉怪也!”

  “无非牙尖嘴利,魅惑其主,在主家的户籍落了名字。”

  “可恶,如此岂非污我费氏门风,我定要去族长那里告状!”

  “……”

  赵瀚那边,同样热闹。

  一个童生说道:“陈立德便是假道学,我早就深恶其言行。今日被辩得掩面而走,真乃大快人心也!”

  赵瀚微笑道:“陈先生毕竟是老师,做学生的究其错便可,莫要诋毁其人品德行。”

  一个秀才赞叹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学弟才是真道学!”

  又有童生问道:“阁下道出朱子所言,皆惊世骇俗,都是出自哪本大作?”

  赵瀚回答道:“多出、,亦有朱子其他著述。”

  之前那秀才咋舌道:“我见过,还翻了一下,足有一百卷。我当时忙于科举,便没有再细看,今后定要认真拜读!”

  “我也只是粗略读过。”赵瀚说道。

  这真不是谦虚,三年多的时间,哪能认真看完儒家经典?

  对于,赵瀚是有选择性的阅读。

  诗词直接不读,喜欢的章节细读,无聊的章节略读,只摘抄关键内容,剩下的知其主旨便可。

  他这么读书,也就欺负一般人。

  换成理学大儒当面,能把赵瀚驳斥得哑口无言。

  显然,这食堂里,全都是一般人。

  有的学生既想装逼,又不想认真看书,于是说道:“学弟研究朱子透彻,可否给我们再讲一下朱子?”

  这不是在求学请教,而是想获取只言片语,好回头拿去别处装逼。

  “对对对,快讲讲朱子。”众人纷纷赞同,都想多记住几句惊人之语。

  饭菜已经打来,围着桌子坐不下,许多人干脆捧着饭碗聆听。

  赵瀚拿起筷子说:“我就先说吧,此书多惊人之论,诸位可知孔子诛少正卯之事?”

  “自是知道。”秀才刘子仁捧碗说。

  孔子与少正卯,同时聚众讲学。少正卯讲课更好听,孔子的学生都跑光了。后来,孔子担任大司寇,上任仅七天,即诛杀少正卯,还将其暴尸三日。

  最早出自,只说孔子诛少正卯,没有讲课和暴尸的内容。经过多番演绎,后人言之凿凿,把故事细节给补齐了。

  春秋笔法,也不扯任何细节,只在孔子当官之后,在诛杀少正卯之前,添加“有喜色”三个字。

  赵瀚举着筷子说:“朱子在中,否认有‘诛少正卯’事,还骂荀子是陋儒,故意诋毁孔夫子。因为这个故事,首出于,次见于,其他先秦典籍都没有记载!”

  “原来如此!”

  诸生非常高兴,又有吹牛逼的话题了。

  就连远处那几桌,虽然鄙视赵瀚,却也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赵瀚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诸位可知,朱子不仅骂荀子,还消遣过孔子呢?”

  “真的?”众人惊骇。

  赵瀚详细解释道:“朱子说,春秋乱世,礼乐崩坏,孔子的学问屁用没有。此出。”

  嗯,严格来说,不算断章取义,朱熹隐有吐槽孔子的意思。

  诸生先是惊骇,继而兴奋。

  原来朱子也跟咱一样,都消遣过孔老夫子呢。

  “还有甚?还有甚?快快说来!”这些家伙,不喜欢听大道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

  既然大家想听,赵瀚也乐于扯淡:“宋金并立,请问,朱子主和还是主战?”

  在大明士子的心目中,朱熹敦和儒雅,应该不会喊打喊杀,可能会是主和派吧。

  可赵瀚口中的朱熹,似乎又不一样。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等着赵瀚娓娓道来。

  赵瀚猛拍桌子:“朱子说,金国,蛮夷也,禽兽也。跟禽兽讲什么道理?跟禽兽议什么合约?不要怕,就是干,北伐北伐!”

  “好!”

  “朱子真猛士也!”

  既然赵瀚口中的朱熹,如此不正经,那是不是私底下……更不正经呢。

  费如饴一脸猥琐笑容,突然问道:“那朱子可有娶尼姑为妾?”

  “畅怀兄,你怎能乱说!”

  众人纷纷呵斥,随即又看向赵瀚,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似乎都有些期待是真的。

  快讲啊,快讲啊,咱就喜欢听这个。

  赵瀚解释说:“当时宫变,新皇登基,朱子被召为帝师。拥立之人有二,一是宗亲赵汝愚,一是外戚韩侂胄。二人相争,朱子首当其冲,被污十大罪状,其中就有私娶尼姑之罪。”

  “那他究竟娶没娶尼姑?”费如鹤追问道。

  “你说呢?”赵瀚反问一句,继续讲道,“十大罪状,朱子并不辩解,全盘都认下了。就此退出朝堂,只为躲避当时的党争。可还是没躲过,理学门徒多被排挤迫害,朱子闲居家中也屡遭弹劾。”

  费如鹤不禁挠头:“这认了算什么?娶还是没娶?”

  “当然没娶尼姑,朱子怎是那样人!”秀才刘子仁喝道,“党争攻讦之言,岂可做得了真?”

  没娶尼姑啊?

  大家都对朱熹好失望。

  费如饴还是不放弃,又问:“那朱子有没有迫害名妓严蕊,又有没有偷娶严蕊的女儿丽娘?这两段故事,哪段真,哪段假?”

  “胡说八道!”

  刘子仁揪着费如饴的衣襟,怒斥道:“你这服妖,不可污蔑圣人!”

  费如饴见刘子仁满脸横肉,长得一点也不俊俏,嫌弃道:“这些故事,又不是我编造的,江左之地早已传遍了。”

  “江左乃藏污纳垢之地!”刘子仁也是一脸嫌弃,猛地把费如饴推开,靠得太近他都嫌恶心。

  一个基佬,一个直男,相看两厌。

  赵瀚慢慢讲述道:“那年浙东大灾,朱子赋闲在家。宰相王淮,虽然厌恶理学,也不待见朱子,却又只能启用朱子去赈灾。诸君可知为何?”

  “定是朱子擅于治理地方。”徐颖突然说。

  “然也,”赵瀚说道,“朱子曾经主政崇安县,大灾之时,官吏贪污,商贾居奇,士绅袖手。朱子惩治贪官污吏,打压地方劣绅,逼着商贾平价卖粮。朝堂和地方,被朱子得罪完了,然而崇安县百姓却活命无数。”

  “果然是我辈楷模,朱子,圣人也!”徐颖、刘子仁等学生大呼。

  赵瀚继续说:“此次浙东大灾,灾情实在太严重。宰相王淮无人可用,只能启用朱子做事。浙东大灾,非止天灾,更为人祸。台州知州唐仲友,残害地方甚矣。朱子连上六道奏疏弹劾此人,满朝皆惊,因为这唐仲友,正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和姻亲!”

  徐颖忍不住问:“最后怎么了?”

  赵瀚叹息道:“灾情被控制了,唐仲友被罢官,朱子……也被罢官。”

  “岂有此理!”

  诸生闻之大怒,包括费如饴在内。

  费如鹤吼叫道:“那皇帝和宰相,真是昏庸无能。唐仲友做尽坏事,只是罢官而已,都不追查其罪吗?朱子赈济百姓,竟也丢了乌纱帽?朱子便是夜壶吗?拿来就用,用完便扔!”

  “这这这……”刘子仁本来也愤怒,听了这话立即反驳,“你怎能说朱子是夜壶?”

  费如鹤瞪着对方:“你还是秀才,听不懂人话吗?并非我说朱子是夜壶,而是那昏君宰相把朱子当夜壶!”

  刘子仁气得跺脚道:“那也不能如此比喻!”

  徐颖连忙劝解:“咱们都为朱子鸣不平,莫要伤了和气。”

  费如饴突然催促:“快讲名妓的事。”

  赵瀚解释道:“名妓严蕊,正是贪官知州唐仲友的小妾。唐仲友还有一友,名叫洪迈。多年之后,朱子因党争而罢官,洪迈正好主修国史。他不但编史中伤朱子,还编撰,虚构朱子与那名妓之事。”

  赵瀚对众人说道:“诸君,朱子是反对妇人殉夫的。朱子题字表彰殉夫烈女,也是洪迈之流所杜撰。因为当时殉夫,并非什么好事,反而会遭士大夫唾弃。那些反对理学之人,便说朱子鼓吹妇人殉夫。”

  赵瀚指着山下的方向:“若依朱子之真义,贞节烈女牌坊,都可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费元鉴放下碗筷,双拳紧握,他的亲娘,此刻便是一道贞节牌坊。

  刘子仁突然说:“学弟精研朱子之真义,不如咱们组一学社,便为理学正本清源。”

  “我也加入!”费如鹤立即响应,这货纯粹是为了好玩。

  徐颖问道:“叫含珠社如何?”

  赵瀚笑道:“不如叫大同社,取天下大同之意。”

  朱之瑜走过来:“我可以加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