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6章 冬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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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京城,闷热的天气终于有所消散,但百姓对时事的热情未减。

  随着明军取得碗口岭大捷传来,整个京城都在歌颂着运筹帷幄的林阁老以及那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之师。

  特别对于边军将领,从以前的各种贬低到现在的疯狂抬举,致使对给石华山、马芳和戚继光等人封爵的呼声越来越高。

  “石华山都杀这么多鞑子,封侯都绰绰有余了!”

  “戚继光在东南抗倭,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岂能不封爵?”

  “南京临淮侯那帮人先辈犯下大罪都能重新封爵,这些有功之士不封爵岂不让人心寒?”

  ……

  京城的百姓对能够保家卫国的将领是打心底的敬重,对那些只会在京城或南京享乐的功勋是由衷地鄙视,故而不断帮着石华山等人摇旗。

  只是他们终究是普通的百姓,哪怕他们的理由显得十分的充分,但却影响不了朝廷的决策,更是左右不了隆庆的意志。

  其实文武百官现在对封爵十分的淡然,文官对爵位的态度自然不用多说,而武将对勋位不见得多么热衷。

  在文强武弱的时代,哪怕国公都没能得到太多的权势,而今他们的官职看着很高,但实权却远不如九边总兵的权势。

  一旦他们被封了爵位,而后再“升官”回京城,仅能凭着那薄微的禄米来养一家,无疑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正是如此,虽然百姓对于石华山等人的呼声很高,但朝堂却是反应平淡,躲在深宫的隆庆更是时不时传出驾崩的小道消息。

  到了七月中旬,封爵的事情已经被抛之脑后,隆庆重新成为百姓的谈论焦点。

  “皇上真的驾崩了吗?”

  “这事还能有假?我三姑的二表舅给宫里送蔬果,这个消息是从宫里传出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半个时辰后紫禁城那边肯定就要敲钟了!”

  ……

  虽然隆庆驾崩的消息已经传了很多次,但百姓都知道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故而对这个事情是热情不减。

  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之心,却是通过种种渠道打听着当今皇上的身体情况,甚至每日都期待着午门传来丧钟的声音。

  随着隆庆驾崩的消息不断传出,整个朝堂亦是暗流涌动。

  “按照祖制,当由皇嫡子出任太子!”

  “臣纵死无怨,恳求皇上册立国本!”

  “今龙体有恙,以防不测,还请皇上速速立皇嫡为太子!”

  ……

  跟普通百姓的反应有所不同,百官在经历“隆庆屡次驾崩”后,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却是纷纷上疏请求隆庆册封太子。

  在诸多的政治投机中,“拥立之功”和“站对队伍”无疑是回报最高的一种政治投机方式。

  一旦他们所押宝的皇子当上皇位,那么得到的回报却是十分丰厚,甚至能够将一个官员捧到相位。

  远的不说,单是早年的裕王和景王之争,这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隆庆二十年的榜眼潘晟进了景王府担任讲师,结果后来官职排到高拱的后面,甚至是落后了一大截。

  反观同一年的二甲进士高拱,随着景王被外放后,他可谓是官运亨通,在隆庆登基后更是以阁臣的身份兼任吏部尚书。

  一个是堂堂的榜眼,一个仅是二甲进士,同样进入王府担任讲师,由于效忠的对象不同,致使官途是差若天壤。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又有几个官员不心动,不想着自己成为拥立新帝的功臣呢?

  虽然现在皇嫡年幼,他们不可能跟皇嫡建立师生关系,但却是可以替皇子摇旗呐喊,从而确定皇嫡的太子身份。

  只是这些奏疏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哪里他们的用词再优美,言辞再催泪,但通通都没有得到隆庆的回应。

  “皇上不顾大明江山,如何敢泉下面见太祖?”

  “国本不立,江山不稳,皇上此举非明君也!”

  “皇上独爱皇长子,却欲违祖宗之法,臣纵死亦要护皇嫡之正统!”

  ……

  面对着隆庆习惯性的做法,百官没有轻易放弃此次机遇,而是公然地指责隆庆,甚至是辱骂皇上。

  尽管任何政治投机都伴随风险,特别是回报越大风险越大。

  像嘉靖时期,当时便有礼部官员上疏请嘉靖册封裕王为太子,结果此举触怒嘉靖,最后被廷杖致死。

  只是事情妙就妙在隆庆都要驾崩了,这个时期的风险无疑是最小的。

  哪怕他们的言语触怒了皇上,真的被隆庆关到了大牢,新皇登基必定会赦免他们,更是对他们加予提拔。

  现如今,隆庆已经病入膏肓,甚至都活不了几天,用几天的牢狱之灾换一个“拥立之功”,这无疑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正是如此,在丰厚政治回报的诱惑之下,很多官员甚至不惜通过上疏责骂隆庆来博取一个拥立之功。

  不知是隆庆将这些责骂忍了下来,还是隆庆压根没有精力翻看这些奏疏,却是没有对任何一个官员进行处置。

  到了七月下旬,正当百官变本加厉地对隆庆口诛笔伐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隆庆竟然挺了过来。

  八月依始,隆庆虽然还是不能下床,但恢复精力后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对百官开始秋后算账了。

  很多官员最初还是有所防范,毕竟林燫的“照”字风波过去不算太久,隆庆抓到他们的错误用词便可以小题大做。

  只是看到隆庆一直都没有反应,加上大家都笃定隆庆驾崩是早晚的事情,故而用词方面显得越来越放肆。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隆庆竟然挺过了这一关,而今对他们这帮一心想要政治投机的官员进行了大清算。

  这个事情很快就交到了内阁进行处置,已然是要对一帮“犯上”的官员进行处理,其中竟然包括时任礼部尚书的赵吉贞。

  赵吉贞其实有点冤,其作为礼部尚书,有护礼的职责,故而上疏请求隆庆册封皇嫡为太子是无可非议的事情。

  偏偏地,事情碰上了隆庆的枪口,而隆庆正苦于没有比较有份量的官员,结果却是发现了赵吉贞的奏疏。

  正是如此,这位原本从南京调过来想要制衡林晧然的礼部尚书,而今却是被隆庆亲自给罢免了官职。

  至于那些骂得很欢的官员其实都是闲职或边缘化官员,他们无视郭朴停止拥立皇嫡的劝告,却是一心想要博得拥立之功。

  事情到了这里,隆庆想要惩治,而内阁亦不打算袒护,故而对于这些官员的清洗工作很快便完成了。

  隆庆在惩治这帮官员后,却是感到自己终于是胜了百官一场,而且九边不断传来好消息,致使他的身体日见好转。

  到了九月份的时候,隆庆已经可以下床了,却是令太医都感到神奇。又过一月,隆庆竟然可以走出乾清宫,整个人的脸色明显好转。

  正当大家都以为隆庆将会慢慢康愈的时候,结果淑妃待寝的那天晚上,隆庆在行房中途突然间昏了过去。

  或许在昏迷的前一刻,隆庆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太医的叮嘱,但这一切已然是太晚了。

  今天的冬天比以往要来得早一些,京城的气温急剧下降,青砖街道上的行人亦是纷纷穿上了棉袄等厚衣服。

  紫禁城跟着京城似乎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般,特别隆庆不上朝后,京城对于这位皇帝的情况亦是依靠道听途说。

  尽管新近又有隆庆驾崩的小道消息传来,但像是放羊的小孩不断地喊着“狼来了”,结果现在大家都不再相信这些流言了。

  至于官场更是如此,毕竟那一场风波让礼部尚书赵贞吉为首的官员倒台,而今大家都不肯轻易进行这种政治投机。

  文渊阁,次辅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端坐在书桌前,胡子明显更长了,深身散着一种上位者的气息,偶尔的一眼能让进来的人心生畏惧。

  随着俺答的金国毁灭,林晧然的声望再上一层楼,却是大明当之无愧的战神,一个注定会留名青史的名相。

  从政界到军界,亦或者是华夏民族,而今的领头人都是林晧然。特别在这个皇帝不理事的时期,林晧然的权势可谓是达到了顶峰。

  林晧然倒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骄横,每日都是按时前来文渊阁处理政务,认认真真地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大小事务。

  虽然他位居内阁次辅,只是郭朴将绝大部分的票拟权移交给他,致使他已经提前享受首辅的权力。

  林晧然是一个很自律且有责任心的人,面对着这个王朝繁琐的事情,正在认真地拟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凭借着他过人的智慧和充沛的精力,毅然是大明百年最能干的相爷,亦是华夏民族最强的一位领袖。

  身穿七品官服的陈经邦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心翼翼地给林晧然的茶盏重新换上新茶,期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他比林晧然其实要大上一些,只是不管是双方的关系,还是那份打心底的尊敬,亦或者是林晧然身上那份上位者的威严,都让他处事十分的谨小慎微。

  林晧然看到茶盏放回固定的地方,便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左眼皮突然跳了好几下,让他若有所思地扭头朝着西南方向望了一眼。

  却不知为何,今日总是感到一阵心神不宁,总是感觉在西北方向会有一件不好的大事情发生。

  只是明军在大板升城的基地刚刚已经修筑完成,不仅安排着精兵强将在那里驻守,而且有雷州大炮充当着新城的守城重器。

  尽管石家军已经返回了大同,但凭借驻守基地的兵力和防御工事,按说不应该发生什么大事才对。

  偏偏地,他心里生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总是感觉将会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师相,您可是为了甘肃灾情的事情发愁?”陈经邦看到林晧然微微地蹙起眉头,便是进行猜测道。

  在最新的朝廷大事上,最严重事情的无疑是甘肃大旱,甘肃巡抚周幼清再度上疏称“甘肃干旱,请求拨款赈灾”。

  林晧然轻轻地呷了一口热茶,抬头瞥了一眼陈经邦道:“公望,为师听说你家里最近十分的热闹呢!”

  “师相,他们都知道弟子相随在师相身边,故而才过来想要巴结弟子,其中有几位六部侍郎亲自登门,弟……弟子着实不好拒之门外!”陈经邦的额头当即冒起虚汗,便是急忙进行解释道。

  尽管他现在仅仅是小小的正七品翰林修撰,但凭借着他跟老师的亲密关系,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轻视于他。

  至于巴结他的官员可谓是络绎不绝,若不是他有着很强的原则,恐怕早已经被这些官员所攻陷了。

  林晧然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却是认真地询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的师公在西苑门前对你们的教导!”

  “师公当年用轿夫湿鞋来教导弟子等人,弟子至今不敢忘!”陈经邦想起那位令人钦佩的师公,当即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又是轻呷了一口茶水,而后抬眼询问道:“甘肃巡抚周幼清昨晚托人给你送来一份重礼,可有此事呢?”

  “师相,他……他是师相的同年好友,弟……弟子不好拒绝,但只收下了一个玉如意!”陈经邦的眼睛一瞪,而后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一直以来,他都谨记着自己的原则,并没有收下任何官员的重礼。只是甘肃巡抚跟自己老师是同年好友,昨晚实在不好拒绝,故而折中收取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如意。

  林晧然知道陈经邦此次破例收礼并不是因为贪念,而是这种很难避开的人情世故,但还是认真地告诫道:“你的鞋子一旦脏了,便会跟那个轿夫一般,将无所不至矣!此次算你不慎所致,但望你今后不要将师公的话抛之脑后!”

  “弟子愧对师相和师公的教诲,今后定不敢再犯!”陈经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当即便是跪下跪了三个响头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便是对着敲破额头的陈经邦吩咐道:“起来吧!你去将陈尚书叫过来!”

  “弟子遵命!”陈经邦隐隐感觉到甘肃灾情并不一般,便从地上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