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0章 一地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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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府,一座门面寻常但里面豪华的府邸,后花园种植着大量名贵的花草,甚至还修建一座颇具规模的假山和水榭。

  自从上疏请辞后,身穿常服的黄光升亦是整天呆在这里喝着来自福建的特级铁观音,同时领略着这个后花园所呈现的五彩缤纷。

  从一个小小的长兴知县起步,而今官拜吏部尚书,这是很多官员不敢想象的历程,但他黄光升却是迈过了这条鸿沟。

  黄光升经历过太多的官场风风雨雨,虽然外面显得山雨欲来风满城,但他表现出很强的定力,却是一点都没有受到这场风波的影响。

  在海瑞的事情上,他相信当时不管谁在他的位置上,都必定会遵照嘉靖的意志行事,将那个不得好歹的海瑞判处绞刑。

  正是如此,他当时的做法其实并没有过错。此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过是林晧然那些人吹毛求疵,却是想将一盆无中生有的脏水泼在他身上。

  现如今,虽然各方都想要将他推下吏部尚书的宝座,但他却相信徐阶维护他的那个决心,同时亦是相信徐阶的那份能力。

  他这位吏部尚书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吏部尚书,更是徐党的吏部尚书。如果徐阶不想被郭、林和高架空,那此次必定得营救于他,继续由他来主持此次的京察。

  凭着他这么多年对徐阶的了解,徐阶是大明最精明的政客,包括严嵩在内的袁炜、吴山败在他手上一点都不冤。

  正是如此,自从得知徐阶要出手后,他已然不将这场风波放在心上了。

  这些天以来,他不仅借着这个空闲的时间好好地放松自己,而且特意关心起福建老家那座豪宅的修建进程,更是跟着各方继续搞好关系。

  虽然外面的风波不小,但明智的聪明人更多,这些天的宾客可谓是络绎不绝,很多人纷纷上门前来找他办事。

  “黄尚书,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笑纳!”陈伯仁来到这里坐下后,亦是将抱在怀中的那份礼物呈上道。

  在经过准盐风波和私通蒙古的两场大浩劫后,加上他们的靠山杨博突然倒台,他们晋商现在无疑是元气大伤。

  陈伯仁这位晋商的会长头上多了不少白发,却是没有了当年的意见风发,而今显得收敛了很多,面对黄光升更是表现出毕恭毕敬地双手送上。

  旁边的管家是黄光升的绝对心腹,却是不动声色地替黄光升收下礼物。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盒中那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却还是不免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黄光升亦是瞧到了,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水道:“范员外此次从山西过来,恐怕不仅仅是给本尚书送礼吧?”

  “黄尚书明鉴,小人此次过来确实是有所请!”陈伯仁亦是不拐弯抹角,显得很是直白地点头道。

  黄光升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当年杨尚书在任之时,便说要将宁夏巡抚王崇古提到总督的位置,只是奈何遭奸人所构陷,却是落得了一个心病!此次我过来既是替杨尚书抚平心病,亦是想要替王巡抚谋一个好前途!”陈伯仁将自己的请求说出来道。

  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的三甲进士,由于起步比较低,哪怕他们晋商已经花费不少资源支持,但亦不可能一下子将王崇古提到六部高官之列。

  按着他们早前的规划,王崇古曾经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宁夏,而后提升到陕西、延、宁、甘肃的总督位置上,最终成为手握军政大权的兵部尚书。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杨博突然间轰然倒台,亦是间接打断了王崇古的升迁之路,让到王崇古的仕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晋商现在遭受政治和经济双重重创,但他们亦是不甘愿坐以待毙,却是将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放在了张四维和王崇古身上。

  相对于极讲究资历翰林院系统中的张四维,王崇古的运作空间无疑更大,故而还是想要将王崇古再往上推,为着将来通过兵部尚书重新夺回权势打下基础。

  “此事放心好了,既然是惟约兄的心愿,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黄光升轻呷了一口茶水,当即答应下来道。

  他跟杨博是同年好友,而今晋商可谓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却不管是顾及跟杨博几十年的友谊,还是为了拉拢晋商,已然都需要他在这个时候伸手援手。

  “如此便谢过黄尚书了!”陈伯仁没想到黄光升如此痛快,当即大喜过望地感谢道。

  黄光升虽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但终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而今陈伯仁这个时候前来找他,亦是让他生起很大的好感,却是突然询问道:“对了,惟约兄最近可好?”

  杨博自从被免职罢官后,亦是离开了京城,从此消失在这大明朝堂之中。

  陈伯仁的心里微微一动,却是微笑着说道:“杨公的身体很好,这回家亦是没有闲着,亦是一直研习兵法呢!”

  “呵呵……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部则九边俱安。当今大明,论军事才能,当属杨惟约第一。只待时机成熟,我会将他举荐回朝!”黄光升又是喝了一口茶水,显得心情不错地再次表态道。

  杨博当年之所以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摔下去,正是受到私通白莲的常祝等人所累,从而被迫丢掉了吏部尚书的宝座。

  只是如今,这时间会淡忘很多东西,只要他们徐党能够重新掌握这个大明朝堂,却还是有能力将杨博给拉回来。

  当然,他之所以有这个念头,却不是他跟杨博的交情有多深,而是他需要晋商的力量,亦是需要杨博能够顺理成章地接下兵部尚书的位置。

  在经历这一场风波后,他亦是不经觉间将林晧然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却是很希望将林晧然踹回粤西老家。

  “如此的话,我便替杨公多谢黄尚书了!”陈伯仁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如此意外之喜,当即进行感谢地道。

  黄光升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不以为然地说道:“咱们都不是外人,不用这般客气的!”

  “那小人便高攀了!”陈伯仁亦是一直聪明人,当即闻弦知雅地回应道。

  二人聊了一会,而后由黄府的管家将陈伯仁送着离开,很快回来便是欣喜地禀告道:“老爷,刚刚得到消息:皇上派人到徐府将徐阁老召入宫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黄光升已经从待女手中接过一根鱼杆,却是打算在这湖中垂钓,显得不以为意地道。

  这人到老年,很多东西早已经力不从心,包括那些唾手可得的女人。现如今,他最大的爱好是品茶和垂钓。

  在说话间,他已然穿过诱饵并将鱼线甩到了湖中,却是坐在这旁边的椅子上,显得像模像样地静静垂钓。

  管家却是再度给他送来茶水,亦是挑着好话说道:“哪怕徐阁老真的退了,那亦是由李阁老接任,根本轮不到那些人指手画脚。”

  按着大明阁臣的规矩,虽然现在的阁臣郭朴和高拱都要比李春芳资历更深,但阁臣历来都是以入阁的先后顺序排列,故而李春芳已然是下一任首辅。

  “李阁老缺少气魄,若真是他接任首辅的位置,恐怕是压制不住郭、林、高三人联盟的!”黄光升的眼睛盯着浮标,却是淡淡地摇头道。

  虽然他们已经将李春芳指定为下一任徐党的党魁,但李春芳的缺点亦是显而易见。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固然不会图谋徐阶的位置,但亦很难让他们徐党继续把握朝局,更别说带领他们徐阶走向更加辉煌的局面。

  正是如此,他一直都不认为李春芳是一个好的接班人,更不可能掌握得了内阁的局面。

  “呵呵……如此说来,徐阁老还不能退!徐阁老在朝中声望这么高,而今又有这么多官员上疏请留,皇上哪怕再如何信任高拱,那亦不可能真的放弃徐阁老!”管家亦是改变立场地陪笑道。

  却是这时,浮标突然往下一沉。

  黄光升显得眼疾手快,当即便是将鱼杆提起,一条贪吃的肥鱼被鱼线带着跃出水面,却是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黄光升看到鱼儿如此快上钓,心里亦是一阵得意,却是知晓徐阶不可能有事,便是带着戾气地说道:“待我们度过此劫,定然要好好地收拾他们三个,起码要除掉他们中的一个!”

  经过这一次,他却是感到了一阵危机感。虽然这一次他能够安然地度过,但保不准还有下一次,所以他亦是做好了全力应战的准备。

  由于他们徐党跟着严党有着截然不同的路线,所以他们徐党在高层中并没有大多的布局。好在,他们在科道言官中培养着很多的枪手,这是他们的最强筹码。

  春日的天空显得低低的,很是不张扬的模样。

  随着嘉庆入驻紫禁城,令到这一座大明最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像是重新焕发生机般,显得比那天空还要耀眼几分。

  乾清宫,檀香袅袅而起。

  刚刚还在喝糖水的隆庆帝已然急匆匆地跑到案前,案上整齐地堆放着一叠叠的奏疏,令到隆庆毅然是一个勤勉好皇帝的形象。

  被召进来的徐阶正是跪在地上,跟着计划那般,显得老泪纵横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正是万分痛苦地洗清己身。

  一个成熟的政客,却不仅要有一个精明的头脑,而且要有一颗残忍的狠毒之心,更需要一点点的演技。

  徐阶毅然是一个顶级的政客,却不是一开始就选择哭诉,而是边说边委屈地落泪,到了最后向隆庆仰起脸道:“皇上,你是知道的!在您召开第一次朝会之时,便是老臣提出要释放海瑞,既让皇上得到圣君之名,亦是老臣对海瑞的一个爱护之心,我当年又岂会真有意加害于他呢?”

  “徐阁老你莫要如此,朕知道你肯定不会加害海瑞!”身穿龙袍的隆庆面对着情真意切的徐阶,亦是很相信徐阶地回应道。

  徐阶看着隆庆果真上当,便是趁热打铁地道:“皇上圣明,臣跟黄光升当年便是设法营救海瑞,还请勿要听信小人之言,相信我跟黄光升当年是意图谋害海瑞啊!”

  在不经意间,他巧妙地将自己跟黄光升绑到了一起,已然是要通过这个手段赢得隆庆的首肯,然后顺理成章地为黄光升洗脱罪名。

  其实他心里亦是清楚,黄光升当年的做法虽然是迫于无奈,谁在那个位置恐怕都会这么做。只是到了隆庆朝,那个做法还是有待商榷,无怪乎林晧然会逮着这个事情不放。

  站在边上的黄锦却是扭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阶,隐隐间猜到了他的意图。

  隆庆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脸上显得为难地回应道:“徐阁老,你的事倒是好办,但这黄光升恐怕难办了啊!”

  “这是为何?”徐阶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当即困惑地抬头道。

  他此次的最终目标便是营救黄光升,至于自己的安危,他从来都没有担心。甚至他之所以“陷入于危局”,便是他故意释放的流言,目的还是通过这个“自辩的机会”为黄光升洗脱。

  只是现如今,事情似乎出现了变故,让到他心里可谓是万分的不解,怎么隆庆还是将他跟黄光升给区分开来了。

  隆庆扬起案前的一份奏疏,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兵部主事海瑞在听闻不利于你的传闻后,亦是上疏替你求情,言及事情的过错是时任刑部尚书黄光升一人之过,跟你并无干系!”

  海瑞?替我求情?

  徐阶听到这个意外之人和意外之词,嘴巴当即张得大大的,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隆庆。与此同时,他发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良策,似乎是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被“迫害”的正主海瑞,而他的如意算盘当即落了一地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