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山西南,鸿沟口外七里。
汜水村内,汉国武牙将军刘畅的三万步骑军正驻扎在此。
刘畅之所以没有对荥阳城以及广武山进行攻击,是在等待赵固的到来,他想要与赵固所领的兵马一起分击两处,同时拿下荥阳城与广武山。
之前,从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刘畅大致判断出荥阳军的兵力分布。
他觉得荥阳军应该是以广武山与荥阳城为起始点,再以两点间的层层壁垒为辅助,形成了一道互通的防线,借此拉长来犯之兵的战线,并伺机进行首尾出击,分段围歼来敌的战术。
故此,刘畅需要赵固的配合。
他要让赵固领兵困住荥阳城中的守军,自己则先佯攻攻那些壁垒,待广武山的荥阳军增援壁垒之时,他再一举击溃荥阳军,攻下广武山。
至于赵固那边,刘畅会命他持续地攻打荥阳城。等到两边攻守乏力之时,自己会找个久攻不下的理由杀了他,再领兵攻破荥阳城。如此,也算是一石二鸟地完成了堂兄所交代的军令。
“你说,赵固为何还未领兵前来?”
军帐内,刘畅的脸色阴沉,声音严厉地问向一名洛阳方面派来禀报的军卒。
军卒躬身执礼道:“启禀武牙将军,我家将军接到您的军令后,当天便集结了兵力想要赶至荥阳,可不等我家将军领兵出城,由宜阳方向便杀出了一支兵马,直奔洛阳城而来,我家将军深恐丢失城池,不得不关闭城门,准备迎击来敌。”
刘畅闻言,脸色稍有缓和,迟疑地问道:“看得出是何人的兵马吗?洛阳周边应该没有谁敢与汉国抗衡了呀?”
军卒再次拱手道:“回将军,那些兵马是梁州的武威军,应该是梁州刺史李峻派来救援洛阳城的。”
“哈哈...”
刘畅笑了笑,说道:“这倒是有可能,只可惜梁州距离京城过远,若是早一些时间赶来,或许还能望一眼他们的平阿公。”
刘畅口中的平阿公,即为被俘的晋天子司马炽。
之前,刘曜与石勒在洛阳城大开杀戒后,俘掳晋帝和羊献容以及传国六玺移送到平阳。
刘聪为此大喜,改年号嘉平,并赐晋帝司马炽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平阿公。
军卒并不知晓刘畅所说的平阿公是何人,因此也便没有应答,只是陪笑了一声。
刘畅继续问道:“他们有多少兵力?赵固又何时能解决他们?”
军卒回道:“来敌大约有五千步骑兵,我家将军请您再容二日的时间,他定会领兵赶来与将军合攻荥阳郡。”
“二日?”刘畅略做思忖,点头道:“那好吧,我便等他二日。”
继而,刘畅又沉声道:“回去告诉赵固,军中无戏言,若是三日再不到荥阳与本将军汇合,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到时定治他临阵怯敌之罪。”
军卒躬身道:“请武牙将军放心,我家赵将军绝不会贻误战机,更不会有怯敌之心。”
说罢,军卒向刘畅请辞,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刘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军卒,随口问道:“你不是汉人?是羌人?”
军卒拱手道:“回将军,卑职的确不是汉人,卑职的祖上是秦州以北的羌人,因战乱跟了赵固将军。”
“哦,那就是跟齐万年造反过的那些人喽!”刘畅点头笑道:“如何跟了赵固呀?他当年不是参与平叛的吗?”
军卒略显尴尬地回道:“卑职虽是秦北的羌族,家人却并没有参与叛乱,只是在之后的逃亡中受了赵将军的恩惠,也便入了军籍。”
刘畅仅是随口一问,并非是对眼前的这个羌人军卒感兴趣。故此,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卒离开。
军卒出了刘畅军的大营,纵马向西行了一段路后,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换了素黑的衣衫,戴上褐色的斗笠,催马绕路向广武山奔去。
广武山西堡,郭诵望着前来的骞文,笑道:“你小子也是胆大,就不怕被刘畅认出?”
骞文笑着回道:“郭大哥真是说笑了,小弟我一个无名之辈,人家一个武牙将军怎么会识得我呢?”
说着,骞文接过李瑰递来的水碗,喝了一口,继续道:“再说了,他一看我是个羌人,心中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也就不会为难我了。”
刘畅是刘聪的堂弟,也是出身于离石五部的匈奴,而离石五部中本就有古羌一族。身为羌人的骞文的确是占了这一方面的优势,没有遭到刘畅的刁难,这也是他主动提出走这一趟的原因。
“二日,时间应该够了,大将军那边应该能进入豫州境了。”
李瑰盘算了一下,继续道:“今日传来的消息,昨夜大将军遇到了石勒军的突袭,休整一个上午也该向长社进发了,两日后应该能到襄城的。”
荥阳军之所以坚守在广武山与荥阳这一线,没有向刘畅军发起攻击,主要是李峻所领的十几万百姓依旧在荥阳郡的境内。
因此,荥阳军只能像个肉包子一样吊在刘畅的眼前,防止他转移了视线,转头攻向那些迁徙的百姓。
“碰到石勒啦!大将军他们打的如何?”
骞文听李瑰如此说,赶忙问道,继而又遗憾地说道:“要知道这个石勒会成为咱们的对头,当初在双峰岭就该一刀劈死他,现在也就没这个麻烦了。”
李瑰笑着打趣道:“你呀!竟说废话,当初他就是个奴隶,和你套在一个木枷中,谁知道他能有如今的模样呀!”
郭诵虽也笑了笑,却是略有不解地说道:“当初,我记得提到石勒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对,那时他还叫匐勒,咱们大将军似乎就很感兴趣,好像知道他日后会成为一个人物似的。”
李瑰笑道:“咱们庄主呀!自打那次醒来后就通了好多玄妙,或许是看出了石勒日后必有富贵。”
“唉...
骞文叹息了一声,依旧是遗憾道:“大将军也是的,既然能看出来那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刚才的话,就应该早些宰了他,留到现在反成了祸害。”
骞文的性子便是这样,杀心极重,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法都习惯用一个杀字,这也是李峻对其有所担心之处。
“好了,不说这些啦。”郭诵苦笑地摆了摆手,转头对一旁的耿稚道:“山上的青铜炮都调试过了吗?弹药一定要安放妥当,千万不要大意。”
耿稚为射声校尉,负责荥阳军的弓弩营,自黎天行随李峻入梁州后,他便掌管了荥阳军中的武威青铜炮,自己也曾用心地跟黎天行将铜炮的使用学个明白。
耿稚见郭诵询问,赶忙回道:“将军放心,属下一直对青铜炮养护有加,绝不会在关键之时耽误了大事。”
郭诵点了点头,对骞文道:“你也早些回去告诉赵固将军,荥阳城内是陈大河在守着,我会通知那边来配合赵将军的攻城,等到刘畅攻击壁垒和广武山时,咱们就一起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从刘畅军的驻地位置来看,郭诵觉得刘畅攻击广武山的可能性比较大,又或者是想将形成一条防线的荥阳军切割成两段,然后在逐一歼灭。
然而,不论刘畅采用哪种进攻策略,他都想不到赵固这个关键点会出问题,这就是他的死穴,荥阳军就此便能给他来一个突然且致命的打击。
★★★
长葛县,又名长社县,位于豫州颍川郡的北部,与司州荥阳郡的新郑相邻。
长葛一名最早见于:“鲁隐公五年,宋人代郑围长葛”,战国初方易名为长社,时至本朝皆称为长社县。
长社县处于豫西山区向豫东平原过渡地带,西北临禹州周定王陵,东南延伸至豫东平原,其县境内有陉山,属伏牛山系嵩山余脉,以山脊为界,北属新郑,南属长社。
当下,陉山南侧的土路上,连绵不绝的人流在有序地前行,队伍的两侧不时有快马疾驰,将一些重要的讯息汇集到人流的中部,同时也会有相应的军令从那里传达出来。
“是何人在驻守十二连城呀?”
一处大石前,李峻问向前军的传令兵,同时展开手中的舆图查看了一番,转头对鲁胜道:“彭毅的前军被阻在长社的十二连城处,已经无法再前行了。”
鲁胜上前一步,轻捋长须,望向铺在大石上的舆图,两道银眉不由地皱了起来。
长社城居颍川郡长社县北十二里,在县城的东北十里处有沿土岗而筑的十二城,连绵十余里。
十二城的两端各有一座城池与其相连,东城名为东凤凰城,另一端则名为西凤凰城。
两座凤凰城与十二城共同组成了一道关隘,成为了守护长社县乃至整个颍川郡的北大门。
传令兵拱手回道:“大将军,彭将军已经与守城的人有所交涉,守城之人为振威将军钟雅,他以拒绝流民入境的说法不准咱们通关。”
“钟雅?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李峻凝神想了想,又摇头道:“是有些耳熟的名字,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是谁了。”
李峻脑中的记忆是双重的,对于一些人名,他有时候分不太清自己所知晓的出处,很容易将今生的相识与上一世的史料记载混淆不明。
鲁胜皱眉道:“虽然老夫也不识得此人,但他既为钟姓,便应该是颍川钟氏的人,这个钟氏在颍川可谓是豪族,在此地的势力更是不可小觑。”
李峻点了点头,对鲁胜道:“那好,先生暂替世回守在这里,我上前面去求一求这个钟雅,请他开个方便之门,以便咱们能早些离开此地。”
鲁胜点头赞同,又叮嘱了几句,便将李峻送出了中军的队伍。
钟雅,字彦胄,颍川长社人,曹魏太傅钟繇后代,晋公府掾钟晔之子。
钟雅年少丧父,但好学有才且有志向,被举为有仁义礼智四种德行,出任汝阳县令,后为东海王司马越所赏识,在东海王府任尚书郎一职。
中原沦丧后,钟雅逃至江东避乱,投到琅琊王司马睿的账下,被其安置于故土颍川郡镇守长社。
十二连城的主城关上,站于城墙之上的钟雅俯身下望,高声地问道:“城下之人,可是李峻李世回?”
李峻闻声上望,回道:“在下正是,不知钟将军与在下是否相识呀?”
见到城上之人,李峻觉得有些面熟,却还是没能想起这人是谁,但见他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想来应该是相识的。
“李刺史果然是得势忘旧人呀!”钟雅笑了笑,继续道:“你我曾共事于东海王,世回果真不记得了吗?”
听钟雅提及东海王府,李峻猛然想起一人来,高声问道:“你...可是尚书郎彦胄兄?”
钟雅点了点头,笑道:“看来世回的记性还不差,还能记得当年府中的小官。”
当年,钟雅只是东海王府中的属官,虽称为尚书郎,却也仅是处理一些繁杂事务的郎中而已,与李峻当时的身份相比要差上许多。
即便是当下,两人的身份地位也是相差悬殊。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李峻有所求,钟雅自然要抬高身价,与李峻称兄道弟起来。
“彦胄兄,原来是你在镇守此处呀!”李峻故作惊喜状,搓着双手高声道:“适才,小弟一直都在犯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看到兄长,哪里还有难事。”
说着,李峻跳下战马,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兄长,你我许久未见了,先让小弟入城,你我兄弟二人饮上一盏酒,叙叙旧,可好?”
李峻觉得自己与钟雅虽无深交,却也无仇怨,况且大家也曾在东海王府有所交集,他不应该无故刁难才是。
钟雅若不是想要索取一些财物,那必定会有其他的原因。故此,李峻想要先入城与钟雅谈一谈,探出个缘由来。
城墙上,振威将军钟雅思忖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转身对一名军卒道:“开城门,放李峻一人入城,其余人等不得靠近城门半步。”
钟雅并不想与李峻交恶,没有那个必要,也不值得替别人做恶人,但有些时候却往往是身不由己。
所以,钟雅要放李峻入城,要把话讲清楚,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自己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