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突然,却也是意料当中的必然。
当郑少杰准备逃离家门时,发现除了这座郑家大宅,他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当盐督裴玖恩想要做番狡辩为自己开脱时,一把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其不敢再说半个字。
当郑豫与夫人李茱匆忙地赶到府门口时,李峻与刘琨已经等在了那里,城防营的军卒已经将郑府围得水泄不通。
见到李峻,郑豫并不奇怪,甚至还希望能见到。
然而,当他看到盐府都尉刘琨时,心中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碎了。
郑豫不清楚刘都尉怎么会突然到了荥阳城,但他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李峻所能掌控了。
在京都洛阳,郑豫拜会过刘琨,也打听了刘琨的底细。即便是他找到了东海王府的关系,刘琨也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复。
那还只是贩盐一事而已,如今杀了盐府的九名属官,刘琨岂能再留情面?
就算李峻与刘琨的交情再好,恐怕也只能保得下李茱的命了。
郑豫如此想着,慌忙地跪在了李峻与刘琨的马前,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不敢再抬起。
李茱看到了弟弟,但她也看到了弟弟身旁的人。
在这荥阳城中,没有谁会与弟弟并骑而行,也没有谁敢如此肆意地冷眼看着弟弟。
李茱知道,这人应该是京都来的,极有可能是盐府的大员。
故此,李茱也跪了下来,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向李峻,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夫君郑豫的手。
望着二姐与郑豫握在一起的手,李峻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随后,李峻向刘琨苦笑了一下,翻身下马走到二姐李茱的身前,伸手扶起了李茱。
“郑夫人,这件事与您无关,您且退下。”
在这个场合,在这个府衙缉拿凶犯的时候,李峻不能与李茱姐弟相称。
然而,李峻敢当着刘琨的面说此事与李茱无关,就说明不管怎样他都会保下自己的姐姐。
刘琨看懂了李峻的意图,在心中也对李峻又多了几分赞赏。
并不是说违抗法度就是对,刘琨是赞赏李峻的敢作敢为,赞赏他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伪君子。
刘琨看了一眼李峻,也下马来到李茱的身前,说道:“李家姐姐,你且回府吧。”
刘琨没有称呼李茱为郑夫人,而是称其为李家姐姐,这其中的话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郑家如何?罪名都不会牵涉到李茱。
听见刘琨如此说,李峻感激地望了一眼刘琨。
然而,李茱却以为刘琨是个好说话的人,再加上弟弟也在场,她便想为夫婿郑豫、为郑家求些情面。
“使君,妾身能否求……”
“二姐!进去!”
看出了李茱的意图,李峻厉声地打断了李茱刚说了一半的话。
从醒来到现在,李峻从来没有用过如此的态度与家人说话,李茱也同样没有见过弟弟严厉的样子。
李峻的一声厉喝让李茱愣在了原地,竟然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起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当李茱看到弟弟紧锁的眉头后,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没有资格求人,此时此刻也不是求人的好时机。
郑豫处事老道,自然明白李峻的无奈。
他稍稍抬起头,望着李茱说道:“茱儿,是我连累了你。都尉与府君有大仁,你便不要再多言了,快回去。”
李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郑豫喊她“茱儿”了,乍然听夫君如此唤她,不由地眼眶一红,掩嘴哭泣地走进了府门。
“郑豫,你子郑少杰利欲熏天,竟然命人残杀司盐校尉窦正昌及其属下,其罪已是难逃。”
李峻沉声地说着,随后静默了少许,继续道:“念你我同僚一场,我给你个机会,你最好亲自将杀人凶手尽数绑到本府的面前。否则,你知晓军卒杀进去的后果。”
直到此时,李峻依旧把选择给了郑家,只是由断臂求生到了剜心之痛。
抓捕归案与大义灭亲是不同的,前者要连带家人同罪,后者却有保全家人的可能性。
郑豫听明白了李峻的话,刘琨也自然懂得李峻的用意。他望了一眼李峻,脸上露出了颇为无奈的淡笑。
“是卑职教子无方,方才犯下如此的滔天罪孽,卑职罪责难逃。”
郑豫说着,冲着刘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继续道:“但卑职绝不会姑息家中的孽子与恶奴,卑职这便将他们锁拿,会与他们一起听由刘使君法办。”
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要看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还是那句话,让百十条命陪着一个人死?
李峻不相信郑少杰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他相信郑豫能做出来。郑豫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然而,就在郑豫起身想要进府拿人的时候,几十名郑家护院挥刀挡在府门内。不仅阻拦了想要进入的城防营军卒,就连郑豫也被砍伤手臂。
原来,这些护院都参与了杀害窦正昌一事。当他们听到郑豫的话后,自知难逃一死,索性便想要拼死一搏。
另外,护院们能有如此的想法,也是有了少主郑少杰的怂恿。
作为郑家的长子,郑少杰不认为父亲会将他交出去,至少会拖延一下时间,让他找机会逃走。
邱姫虽然已经恐慌到瘫软在地,但她的脑子还是比较清醒。
她太了解自己的主君了,郑豫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因此,邱姫提醒了她的儿子郑少杰,并让儿子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逆子,你是要毁了郑家呀!你们这些贱奴,是要造反吗?”
郑豫暴怒地咒骂着,手臂上的刀口正有鲜血渗出,殷红了大半个衣袖。
“哼...”
望着眼前的情形,李峻冷哼了一声,随即下令道:“给我拿下他们,凡有持械者,杀!”
一般的护院都有些拳脚上的功夫,刀马弓弩类的也通晓几分,对付寻常的地痞无赖倒也是轻松。
然而,他们的这点本事根本无法与久经杀伐的军卒相抗衡。几个冲击下,城防营的军卒便攻破了府门,杀进了郑家大宅。
“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倒了一地尸体的正院内,郑少杰掐着李茱的发髻大声地吼着。一把短刀架在李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她的皮肤。
“畜生,你要做什么?你要弑母吗?把刀给我放下,你这个孽障!”
跟进院子的郑豫望着疯魔一般的郑少杰,原有的剜心之痛早已变成了暴怒。
盛怒之下的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想要把李茱从郑少杰的手中救出来。
郑豫是对妻子李茱有了歉意,但他更知道李茱是郑家的倚仗。
如果李茱有一点闪失,那郑家的所有人也就不用活了,李峻会毫不留情地杀光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谁再靠近一步,我就让她陪我一起死。”
郑少杰歇斯底里地喊着,手中的刀向内压了一下,有赤红的血珠在刀锋处滚动。
望着郑少杰的疯狂,郑豫不敢再前行,就连满眼怒火的郭诵也收住了脚步。
“城防营的将士,全部退出郑府。”
李峻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每个字都被在场的军卒听得清楚,每名军卒也即刻有序地退出了府门。
此刻,原本厮杀的正院有了短暂的静默。
李峻冷冷地望着郑少杰,郭诵与刘琨站在他的身后,十余名身穿软甲的黑衣影卫则护在了三人的左右。
“你觉得你能逃掉吗?你知不知道后果?你知不知道郑家所有人的命都赔不起我的姐姐?你想让他们都死吗?”
李峻每问一句话,都向郑少杰逼近一步,而郑少杰则是不由自主地后退,手中的刀也因为恐惧而抖动得厉害。
作为人质的李茱似乎并没有过于惊惧,她只是紧咬着已无血色的嘴唇,努力地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
好像是为了宽慰弟弟,又仿佛是在给自己信心。
望着郑少杰的样子,李峻鄙夷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踏步向前,也没有再逼迫郑少杰。
因为李峻知道,人若在崩溃的状态下,意识是无法控制的,此时的郑少杰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想要什么?想好怎么逃了吗?”
李峻的突然转变让郑少杰先是一愣,随即狞笑道:“送我出城,再给我们快马,我自然会放了你姐姐,我的好母亲。”
郑少杰也不知该逃向哪里,但他觉得只要能出城就行,出了城就能活命。
“可以,我亲自送你上路。”
李峻面无表情地点头答应,并将身子一侧,让出了道路。
在十几名护院的簇拥下,郑少杰押着李茱小心地走出了府门。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每一柄指向外的刀尖都在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