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好久不见,对有些人来说,是大半年的寒暄。
对另一些人说,是隔世的问候。
秦昆侧头,瞅了瞅旁边地上,昏迷的徐法承。
满身血渍,面颊重伤,正是被安士白留下的伤势,这个徐法承昏迷不醒,那另一个中年徐法承……又是怎么回事?
秦昆上前,围着那个中年徐法承转了转。
“你是……阴魂?”
没有阳气,甚至没有肉身,月光透射,面前的徐法承长须长发随风吹动。
“嗯。”
“怎么弄的?”秦昆问道。
徐法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秦昆双眉紧蹙,心中一沉,觉得荒诞,望着徐法承的眼中又有些怜悯,看到这位茅山道子已是四十好几的模样,自己根本想象不到他经历过什么。
直至徐法承说完,秦昆深吸一口气:“六道谜间?”
桑榆城,白龙寺,便是一处六道谜间。
在里面,可以走向不同的因果线,那是阳间唯一一处和各条因果转机的节点。听了徐法承的形容,秦昆才知道,三仙岛外围那片渡厄海,似乎也是一片六道谜间!!!
他记得,徐法承掉进去后第一次出来,还很骄傲的显摆:“贫道以徐姓子侄的身份,在咸阳秦宫亲显道法,帮助徐福说服嬴政,使其率三千童男女出海。秦地师可否比得?”
秦昆回答的是:“我在博浪沙协助留侯,伏击始皇座驾,可惜心慈手软,误中副车。你说比不比得?”
那一刻,是茅山道子和扶余山地师,两个颠顶的新秀,一次骄傲的对话逗趣,谁能想到,那条因果线上,有一个徐法承回来了……而另一个,走向了一条转折的路,留在了秦代……随船出海,到了三仙海国……
秦昆渐渐回过神来。
听得出,那个出海寻仙的徐法承,日子过的并不好。
孤寂了两千年,可能也不会过得很好。
徐法承是出世道士,也是入世道士,再清心寡欲,也是一个现代人。
现代的道士,已经没了那份求神问道、逍遥长生的梦想,多是克己修身、勤勉修行的想法。
苍生大义,阴阳太平,比起逍遥长生更重要。
沉默一会,秦昆开口道:“能回来就好。说实话,这么多大鬼准备回华夏,我是比较重视的,能有人约束他们,而且是你,那最好不过。”
说罢,给了徐法承一个拥抱。
很冷。
徐法承浑身很冷,哪怕秦昆阳火旺盛,这一抱,都让秦昆结出冰碴。
但是被秦昆抱住,徐法承躁动的心情立即平静下来,他也如老友般拍了拍秦昆的后背。
“秦昆……我可能不是以前的徐法承了。”
秦昆感觉到对方慢慢地将自己推开。
最不想面对的结果出现,秦昆眯起眼睛:“为什么?”
徐法承唏嘘:“孤魂野鬼,落叶归根。我们当年出海,现在既然能回来,势必要回来的。这些三仙海民,也不全是秦人。终究地各回各家,我不想约束他们,只想把他们带回去。”
“徐法承,你知道,这不可能。你聚拢的这群家伙,至少也是鬼将,鬼王更是数十之多!”
秦昆点起一根烟,在强调。华夏各地不是没大鬼,但经常露面的,终归两只手能数的过来,剩下的都隐匿在各地,与阳间根本不相犯。
徐法承柔和的目光,逐渐恢复冷漠,他瞟向秦昆:“你说话终于有点冯羌的口气了,庙堂对你影响太重。”
“这跟庙堂没关系!”
“那为什么,不让孤魂野鬼回乡?!”
“徐法承!!!你也知道,两千年过去了,他们家乡的土都可能被吹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怎么回!你们,你们一个个,你们所有人,已经没家乡了!”秦昆喊道,“你们回不去了!”
立场有时候很有趣,会将志同道合的两个人撕裂。
卡特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秦昆和徐法承。
一个想要带孤魂野鬼回乡,一个不允许他们入境,华夏生死道的家伙,好奇怪啊。
“秦昆!茅山令在此,见令如见祖师!我以茅山的名义下令,这些阴灵,必须要魂归故里!”
徐法承摸出怀里一个磨得透亮的鬼头令牌,眼睛红透。
秦昆也举起一个令牌:“徐法承!茅山令在此,见令如见祖师!你曾以茅山的名义下令,让我绝对不能放他们回华夏!你说的!”
两块令牌,一个古朴,一个透亮。
两个身影,一个坚定,一个霸道。
徐法承瞟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自己,忽然笑了:“是我的风格。不过,太迂腐了。秦昆,你真的要拦我吗?”
“你醒醒吧,为什么偏要回去?”
“那是他们的执念啊……”
“去他妈的执念。”
烟头弹掉,秦昆扛起昏迷的徐法承,望向那个中年道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秦昆不想继续和他鬼扯了,很明显,这个家伙有私心,除了丁点人性以外,他已经没了茅山道子的半点影子。
“秦昆,我们无意和生死道出手,我们只想回去。”
“不行。”
中年道子微怒:“你有些自以为是了。”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茅山道子了,我没必要跟你废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秦昆冷冷回道。
“三日后,泅魂砦见,阻我者死。”徐法承开口,终于宣战。
苍穹夜幕,瓢泼大雨!
阴雨淅沥,继而滂沱,秦昆的阳气已经抵挡不住了。
这片阴风化雨,比想象中来的还要猛烈,秦昆浑身被浇透,连身上的阳气也在变弱。
对面的徐法承碍于情谊,没有出手,可他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
“真的要不死不休?我不信你不明白,放这么多大鬼回到家乡,会发生什么。”秦昆挑眉,戏谑问道。
“哼,那又如何,一群孤魂野鬼,一群死过一次的家伙,一群无人关心的可怜虫,连乞活的蝼蚁都不如,我们的存在既然不重要,我们也不会在乎其他人。”
徐法承顿了顿,“当年出海,徐福违抗王命,落脚日本的时候,我们是第一次被抛弃。我们曾经派人回到华夏,有人阻碍我们献上长生玉,阻碍我们返回,我们是第二次被抛弃,今日无人接纳我们这群孤魂野鬼回乡,也无人欢迎我们,我们是第三次被抛弃。”
“既然……我们不重要,又何必在乎你们的看法。”
徐法承静静说道。
秦昆暴怒回头,看向卡特:“你教的?”
血红的羊头怪咧嘴一笑:“当然不是!不过他很合我胃口!”
秦昆转头看向徐法承,啐了一口:“三日后,泅魂砦见,你已入魔,别妄想我手下留情!”
“求之不得!”
“到时候你会看到很多老朋友,希望大家能斗的愉快。”
秦昆说完,转身离开。
杏林君、铁豪几人准备阻拦,徐法承冷声道:“让他走!”
“可是……真人,此子他扛着、扛着……”铁豪指着秦昆肩上那个年轻的徐法承,唯唯诺诺。
“随他去吧。”
中年道子有些疲惫,看向卡特:“继续吗?”
卡特笑着摇摇头:“三日后你要大战,我可没有给那群伪善的驱魔人当先锋的习惯,我们先罢手好了。”
徐法承没有说话。
卡特对着杏林君和铁豪道:“把安士白交给我,我离开。”
二人看向徐法承,徐法承点了点头。
烽火台下,良久无声,直到安士白被送过来,卡特忽然说道:“三日后,需要我帮忙吗?”
徐法承瞟了一眼,冷笑:“不用。”
卡特扛着安士白,转身离开,临走前,他留下了一片纸,上面的灵力波动,和阎君笺很像。
“我宰了你们一只鬼王,这纸便留给你们好了。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撕了这张纸,魔鬼会赶来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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