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天蔽日,鸡冠岭下枯藤老树盘结。
细细密密的雨珠从天空落下,整个山坳间只能听见远处溪涧的流水声。
随着佘玉龙的一句‘禁声’,石洞内的话语戛然而止。
左凌泉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王锐则是收起木盒,同时看向外面。
石洞外的密林间,身着黑衣的佘玉龙,已经拔出了背上的佩剑,剑锋之上,显出若有若无的白色微光,这是入了炼气七重,真气外显的表现。
左凌泉耳力过人,侧耳仔细聆听,密林间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下,无声无息走出石洞,靠近佘玉龙。
王锐在这次巡山的师兄弟间,算比较厉害的,见外面有情况,也提着佩剑,走在左凌泉身侧,沿途谨慎打量周边。
佘玉龙察觉左凌泉和王锐到了身后,抬起左手示意停步,轻声开口道:
“东南方向有动静,必然藏着东西。凌泉,你回去呆着;王锐,你随我来。”
王锐微微颔首,跟着佘玉龙,一前一后进入了密林。
左凌泉虽然没有修为傍身,但本身武艺不低,跟着出来,总不能打酱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了后面。
佘玉龙见此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带着两人进入了密林。
密林间满是枯藤老树,没有任何道路,走到深处,树冠把本就阴暗的光线遮蔽,连身前五步都难以看清。
三人手持长剑,在林间无声前行。
左凌泉知道凶兽的厉害,并未托大,仔细分辨雨声之外的一切动静,约莫朝着东南方向走了百余步后,终于听见些许细微的声响。
斯斯——
吸气的声音。
左凌泉和佘玉龙同时转头,看向山林深处一堆杂草丛生的灌木,见灌木距离他们仅有两丈,心中都是一惊。
跟在旁边的王锐,察觉动作,也转身看向灌木丛,但脚步刚刚一动,脸瞬间白了,颤着嗓音低声开口:
“你们跑吧,我好像踩到大家伙了。”
左凌泉和佘玉龙迅速低头,才发现躺在脚下的杂草间躺着一根‘圆木’。
圆木上布满青色鳞片,足有男子腰身粗细,往前一直延伸到前方的灌木丛里。
左凌泉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是什么东西,前方的灌木丛便骤然炸开,碎叶横飞间,探出一个三角蛇头,双眸猩红,血盆大口布满倒刺似得獠牙,如蛇捕鼠般朝三人冲来。
“退!”
佘玉龙抬眼瞧见此景,脸色骤变——他巡山多次,认得出这是猩目蟒。猩目蟒多出现在生长蛇吻草的地方,长年取食蛇吻草,时间越久体型越大。眼前这条猩目蟒,少说也有三丈长短,没个三十年时间长不到这么大。
猩目蟒以皮糙肉厚、动作迅捷著称,以佘玉龙炼气七重的战力,提前发现或许能击杀,但走到跟前才发现,还被猩目蟒突袭,想要招架谈何容易。
眼见猩目蟒急袭而来,佘玉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飞身往后退去,长剑竖在身前以防不测。
左凌泉自幼习武,虽然没有修为,但肉体反应比佘玉龙还夸张,在猩目蟒冲出草丛的瞬间,已经准备躲避。
可就在左凌泉准备后撤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旁边的王锐往前‘滑去’。
王锐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显然不是自己脑袋一热往前冲。
左凌泉往下扫了眼,才发现王锐的双腿已经被蛇尾卷住,被拖向扑来的蛇头。
左凌泉眼神微变,不假思索便一把抓住了王锐的肩膀。
佘玉龙也瞧见了王锐的境遇,但并未伸出援手,而是后撤间厉声道:
“顾自己!”
只是,左凌泉在初来乍到的临河坊遇见凶兽,力所能及之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有些许交情的王锐即将落入蛇口,又岂会冷漠到看着对方死?
左凌泉也没想过依仗佘玉龙,抓住王锐的肩膀后,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整个人被一起拽向蛇口。
他先是一剑劈下,试图将蛇尾劈断。
只是蛇尾也有碗口粗细,表皮覆盖鳞甲,仓促一剑只劈出寸余深的口子,并未阻止巨蟒的拖拽。
眼见已经被拖到蛇口之前,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左凌泉再次抬剑,想以长剑卡住蛇口。
这些仓促之间唯一能做出的举措,在佘玉龙看来,和送死无异。
猩目蟒是带毒的,即便卡住蛇口,毒牙喷出的毒液,同样能让王锐尸骨无存,而左凌泉若是不慎沾染毒液,非死即伤。
佘玉龙并非无情之人,也在乎师弟们的性命,但修行一道何其漫长,任何一个冒险的决策,都会让人大道断绝。
佘玉龙踏上这条路的那天,便知晓一个真理——活着才配修行,死人皆归尘土。
所以,佘玉龙这种时候不会搭手,他可以为此愧疚一辈子,但不能死在这里连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沙沙沙——
密林间枝叶横飞,不过眨眼之间,猩目蟒便将两人拖到了面前,一口咬下。
左凌泉长剑刺入了蛇口,但也看到了蛇口中蓄势待发的毒牙。
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知晓很难救下,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斩向王锐被缠住的双腿。
便在此时,三人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间,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飒——
剑鸣声带动风雨,似乎搅碎了整个树冠。
哪怕目标不是左凌泉,左凌泉也感觉到了那势不可当的杀力。
左凌泉剑锋骤停,余光抬眼看去,却见树冠之上,一名身披蓑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手持三尺利刃,剑锋上有青光流转,靠近剑光的雨珠和枝叶,尽皆化为齑粉。
灵谷境修士,能真气离体而不散,具象化在眼前,便是那道似乎能斩碎世间一切的青色弯月。
吴清婉距离灵谷还有一步之遥,出体的剑气,远不及灵谷境修士稳固,但震住尚未入门的左凌泉,足够了。
剑起剑落,不过在一瞬之间。
左凌泉只瞧见一道丈与长的青色寒芒,自巨蟒头上划过,密林间的纷扰便戛然而止,又尘埃落定。
三丈长的庞然巨物,倒在了密林之间,蛇头被整齐劈成两半,掉在地上血水横流。
王锐吓得面无人色,摔在了地上后,尚未回神,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蛇尸。
佘玉龙心思沉稳,瞧见吴清婉来了,迅速收剑站定,抬手一礼:
“吴师叔。”
左凌泉剑锋骤停,又迅速弹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蛇尸,又看向站在树枝上倒持长剑的吴清婉,意外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眉锋紧蹙,完全没有在栖凰谷时的温婉,看起来更像是个严厉的师长。她扫了一眼下方境况后,沉声道:
“佘玉龙,方才为何见死不救?”
佘玉龙听见这带有斥责的质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认真回应:
“救不了。”
左凌泉知道佘玉龙说的是实话,方才那种突发状况,他和佘玉龙联手都不一定能救下,但佘玉龙近乎冷漠的平静,还是让他眉头紧蹙。
树杈上的吴清婉,同样对佘玉龙的回答心有不满,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但吴清婉心里同样知晓,佘玉龙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师长们曾经教导过,修行一道,本就是‘大道独行’,漫长岁月里要面对多少抉择,常人难以想象,一旦走错半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世俗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甚至血脉亲情,对修行中人来说,只会成为累赘,因为一旦求了长生,你所知的一切,都会在漫长岁月中成为过客,只剩你一人在世间独自前行,没有铁石般的心肠,根本没法在这条道上走到最后。
而佘玉龙是天生的修行中人,在困局面前的取舍,或许会受人诟病,但他的抉择确实是正确的。
吴清婉一直记得师长们的教诲,因此虽然不满佘玉龙近乎冷血的平静,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不错,带着王锐和其他弟子回栖凰谷吧。”
佘玉龙躬身一礼,上前扶起绝处逢生的王锐,往石洞走去。
左凌泉没想到吴清婉会夸奖佘玉龙,他站在大树下,待佘玉龙走远后,才摇头道:
“这个佘师兄,有点冷血。”
和左凌泉独处,吴清婉依旧没露出那副温婉的模样,而是问道:
“左凌泉,方才明知救不了,为何还要冒险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