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感觉没错,杰洛斯是在借你的手杀掉克洛洛。”
瑞德非常确信自己的判断,他认为在克洛洛在怀疑达贡私藏精金并当面给杰洛斯难堪时,他就已经上了杰洛斯的必杀名单。
“你觉得杰洛斯有点小题大做?”瑞德摇摇头,说道:“或许你说得对,可能克洛洛还有其他劣迹,与这次事情叠加后才招致了死亡。但是从你的描述看,其实你也觉得杰洛斯非常看重对这支商队的掌控力。克洛洛或许是无意的,但他走进了任何领导者都非常重视的禁区:内耗。”
瑞德将车队形容为一支近卫军,这样能让达贡更容易理解。克洛洛提出达贡有可能私藏了精金,这将会开启车队成员之间,成员和头目之间不断升级、永无休止的怀疑。别人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想着害人,一切话语和行动都是阴谋的组成部分,最后除了表示无底限的反对之外其他无事可做。车队会陷入分崩离析,大家互相捅刀子,最后活下来的人继承所有废墟。
“杰洛斯不能允许在他宣布一个事实之后,立刻就有人毫无证据支持地提出怀疑。所以说,你遇到的这个车队头领是个非常看重规则和威信的人,没事儿不要去顶撞他。”瑞德说道:“日常遇到问题就去找话多的托比,或者向迈普询问,由他们向杰洛斯转达。只有好消息或者拍马屁……”
“什么叫拍马屁?”
“就是指毫无廉耻的恭维、赞扬。”瑞德接着说道:“好消息再去找杰洛斯,懂了吗?”
“我记住了,不过我感觉这些事情真麻烦。”达贡摇摇头,说道:“那个克洛洛真古怪,为什么看到我把精金给了杰洛斯,他首先想到我会私藏呢?”
“因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私藏。”瑞德说道:“一个人自己最想什么,就会说别人做什么;一个人最想隐藏什么,就会说别人有什么。这种事一直都有,只不过你没有注意而已。”
“是这样的吗?”
“达贡,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你只能多学、多想、多比较。今天我给你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不过你可以拿来参考,遇到事情的时候多一个思考的角度。就像武技中的招式,你需要更多的角度去进行破解,这样才能把握得更全面。”
“呼……谢谢你的教导,我努力记住吧。”达贡抓抓胡子,面露难色:“瑞德,要不咱们还是讲这个复利吧?我还是没听明白,你再详细说说怎么样?”
达贡向瑞德请教的正是托比提出来的“债权重购计划”中可能用到的知识:计算。达贡跟着父亲学过数数、排序、加减和少量的乘除,里面不包括小数、分数以及更复杂的运算规则。现在要学复利?达贡感觉自己的眼睛和脑壳砰的一声同时炸掉,才会有更广阔的的视野和想象力去学习如此不可思议的东西。
看着数字在手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他甚至产生了惶恐的感觉,仿佛世界也会以这种方式失控。瑞德说,只有掌握代数,才能看破中隐藏的秘密,才能找到打开修炼速度锁链的正确钥匙。
“不过你还差的远,怎么着也得再有几年的学习才行。唉,要是坚古族人能早点成年就好了。六十年的时间,你只是学会了纯粹的武技,这太慢了,太慢了。”
六十年,人类即将过完一生,半兽人已经盖上了棺材,矮人刚刚成年,精灵还处于幼儿,这是达贡根本不会去思考的常态、常识,但瑞德就经常提起它来,左一个不合理、右一个不自然,仿佛所有种族寿命一样、都只活一百年才是对的。在瑞德的概念里,世界好笨,人类好笨,精灵好笨,就他一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被坚古族众神拉来要培养一个神灵好不容易点化过的达贡。
对于这种说辞,达贡颇为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瑞德在计算和代数方面的知识。他佩服所有拥有知识和技能的人,因此更容忍这些人的古怪脾气。
彻夜……不对,应该是趁白天睡觉的时候学习,达贡努力记忆各个知识点,将它们硬塞到脑子里。在魂灵中间界不存在身体上的需求,不会因为饥饿困倦分神,总能保持全神贯注的状态。有这种便利,达贡在苏醒后亿就能清晰记住所有知识,这种效率比他学习最感兴趣的武技时还要高。不过苏醒之后,重获身体,杂念就会增加,知识就会被逐渐遗忘,这也是达贡需要增加练习机会的原因。
次日,托比送来了他和迈普整理好的可购债务信息表,达贡便用闲暇时间进行计算。在漆黑的深夜,躲藏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年轻的大胡子矮人正在努力计算。他用粉笔在木板上记录,用炭笔在布匹上书写,用树枝在沙盒里演算。
会计算与能够解决实际问题之间存在差距,更不要说代数并不是预测未来的工具。达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能从十几个可回购的债务中找到潜在收益比较高的几个,但所有的计算都不能消除风险。考虑再三,达贡拿出六十金币接手了在算式中看起来最好的三笔债务,权当自己练练手。
离开坚古城,车队沿着坚古族古老的石子路前进,先向东再向北,穿行在矮人最古老和核心的土地上。坚古城背后名为“金炉”的暗红色死火山一直位于车队的左手方向,不论白天黑夜它都会在视野中占据一席之地。每天早上,达贡都能看到一群群黑色的鸟离开火山四处觅食,每天晚上都会听着它们回巢的叫声送走落日。
车轮碾压着细碎的石子,因此这一路上走不快。路两旁总是显得非常空旷,荒草和见缝插针的灌木盘踞在大片平坦的土地上。金狗商队在这条路上显得非常孤单,一天下来基本见不到人,仿佛矮人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国度。达贡印象中,两周以来只有前往莫沉镇的方向上见到八个用熊蜥赶车的坚古族人,他们满载着巨大的橡木桶,里面大概装的是酒。
莫沉镇,这个名字寄托了坚古族人的美好祝福,特别是考虑到它是一座建立在河流渡口处的城镇。湍急的河水对面,不远处就是隶属于坚古城的啤酒镇,那里出产的“重锤啤酒”历史悠久、深受欢迎。这些啤酒若是全走陆路,需要绕行很长一段距离,远不如从莫沉镇摆渡。因此,尽管坚古族人不擅长游泳,为了好酒,也有站在木片上横渡的勇气。
过了莫沉镇,车队转而向北,宽阔的石子路开始收窄,变成矿井中常见的小径。此时,路东侧变得非常平坦,一眼可以看到几百里之外。广阔的平原上长满了草,也没有人烟,入夜之后狼群的嚎叫此起彼伏。
所幸狼不饿,至少没饿到想要攻击篝火旁的车队。达贡看到这样平整的荒草地,心中充满疑惑,于是向看起来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时候都愿意说说话的托比询问。
“你说那片大荒草?里面有兔子、野羊、鸭子和狼,就是没有矮人。”托比吹着口哨,挥舞着一截断树枝,仿佛在空气中作画。“那片地是属于你的哩,矮人王子,为什么荒芜得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只能向你请教,你讲讲呗。”
半个月下来,达贡已经掌握了控制托比的密码,那就是“向你请教”。果然,托比高昂起头,摇晃着与肩膀相比有些过大的脑袋,带着骄傲的口气说道:
“我知道那片地以前是有矮人耕种的,只是封城令之后,没有坚古城的命令,没有矮人能够在上面耕种。地属于坚古城,能不能种是坚古城说了算,尼尔家族说了算。没有明确的命令就去耕种,等同于偷盗、抢劫。嘿,坚古族的偷盗会被判除名流放,还真可怕哩!”
“坚古城是不是封城太快,没来得及安排好这些事情?”
“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我还没出生,也没跟着商队,问也白问。”托比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只听说这里处死了些矮人……”
“不是处死,是流放。”鲁西加的声音从篝火另一边传来。天色微微发白,她会早起一会儿处理食物。“我的前夫就是这里的农民,三十年前还在耕种。我们只敢存下口粮,剩下的粮食都储存起来,或者换成钱,一笔一笔记好。我们想着,若是坚古城问起来,我们就把钱粮交上去,也算有个说法。”
“这办法挺好的啊。”达贡说道。
“不行。这个办法没有经过尼尔家族的批准,因此不具备效力。于是我们的家就被拆掉,我的前夫失去名字,遭到流放。”
“坚古城一直在封城,还有能力管外面的事情?”达贡摇摇头:“城里饿的要命,巴不得有外面的粮食。”
“不是你们尼尔家族做的,而是氏族会议。我们在法理上的确不经允许耕种了别人的土地,视为偷窃。我的前夫被赶出坚古族的国度,他的名字和我的胡须就都被收走,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觉得这样做是错的,应该让你们继续耕种。地里有粮食,桌上有饭吃,这才是氏族会议该给坚古族人带来的东西。”达贡摇着头说道。
“看来尼尔家族还是讲理的。”鲁西加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尽管看上去那是一种惨笑。“达贡,你的名字里为什么会有奥力森三个字?”
“我是收养的,甘劳妲·尼尔领主大人名义上是我的养母。”
“懂了。”厨娘没有解释自己到底懂了什么,但从那天早上开始,达贡拉肚子的情况基本好了,仿佛他完全适应了地面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