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贡踩上湿滑的青苔,身体稍微一歪。好在另一只手紧握着猎首斧,而它的尾纂在地上咬得很紧,帮助他立刻恢复平衡。
“这路真不好走。”达贡站稳之后,往上提了提背包的带子,回头看了看。狩猎试炼小队的朋友们在后面大概三四十米远的地方,这在蜿蜒曲折的通道内是一个互相看不到的距离。不过后面的人点燃提灯,摇曳的灯火就是互相通讯的工具。
达贡手里也有提灯,目前挂在猎首斧的锤头上。不得不说,猎首斧真是一件好武器,但并不是一件狩猎或者探路时的好工具。它比拐杖沉太多,危险性也大。达贡需要小心使用才能避免被斧刃划伤,或者被侧面的铆钉挂住。就算它只是歪倒,若是砸在脚面上,骨头也全得断掉。
“越来越难走了,这里是正确的路吗?”达贡扶着墙壁换换气,然后继续上路。“之前说绕的那段路即将结束,大家要转回常用的主干道上去,但我完全没有看到一点迹象。青苔越来越多,道路也越来越湿滑,墙壁也渗出地下水,这里显然更加原始。”
越是自然、原始的地方,越有可能在地底运动时发生改变,这往往意味着不可预测、充满危险。好在这一路有些湿滑难行,但是非常寂静,没有猛兽、没有怪物也没有小动物,达贡见过的最大生物是几只指甲大小的爬虫。
青苔和地衣是这里的主人,它们长得很茂盛,仿佛要变成丛林似的。头顶上,通道的两侧,全都是长了长毛的挂毯。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孢子,仿佛几十年没有打扫的大屋,里面只有灰尘活跃飞舞。
坚古人并不害怕这些孢子,一方面他们的胡须浓密,能够阻挡它们过多进入口鼻。另一方面,坚古族身体坚韧,对于毒素或疾病都有很强的抵抗力,目前这样的孢子浓度还不用放在心上。
上面和两侧都被苔藓类植物占领,通道的底部还有几条小溪。说是小溪,其实还无法漫过脚面。从石壁与头顶渗出的地下水汇聚成几条水流,沿着通道潺潺流动。达贡赤脚走在岩石上,时常要淌过水面,他发现脚底的岩石并没有预计中的那样光滑。
身后传来两声悠长的哨响,这是要达贡停下,等待大家追上去汇合。他从胸前拿起哨子,用一声短促的哨音回答,随后就挑了块没有水的石头站定,等后面的人上来。在提灯的光芒下,达贡看到一个白得发亮的东西顺着溪水飘了过来,于是便好奇地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截骨头,很像是鱼骨去头去尾中间的那一部分。骨头上干干净净没有肉,没有啃食的痕迹,只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不规则凹陷。这骨头很酥,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散架。
达贡看了看,随手就把它扔了,它很快就沿着溪水流走,分散消失在青苔的掩映中。
不一会儿,众人就过来汇合。“这路真难走,”多玛的话道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
“巴尔德领队呢?”达贡朝队伍后面张望,并没有看到骑着熊蜥的那个身影。
“他去周围转转,让我们先来和你汇合,在这边等一下。他还交代不要把背包放下,随时都要出发。”多玛搓搓脸,朝溪水里擤鼻涕,然后揉揉双腿。“达贡,要不要吃点东西?”
“等到扎营的时候再吃吧。想办法加热食物,可以……”
“可以多获得一点热量——这我听了好多次了。”多玛叹了口气,说道:“能不能稍微不要那么严格?”
“那吃点吧,我这儿有薯饼,放在身上的,不用解开背包。”达贡从腰包里拿了一块薯饼给多玛,说道:“这是我妈给你预备的,似乎和给我准备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吗?我看不出区别。”多玛其实很想吃霜蛇肉,肉肯定比薯粉压出来的烤饼好吃多了。不过霜蛇肉放在背包里,必须解下来才能拿,而达贡肯定不会同意。
用手掌托着薯饼防止掉渣,最后一口气吸干净掌心,这是吃薯饼的标准方法。正当多玛吸溜的时候,巴尔德领队骑着熊蜥赶了上来。大家注意到他的眉头紧皱,这显然不是好兆头。
“不能停下,快点前进,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巴尔德说道:“达贡,你去队尾,我到前面去侦查。遇到岔路口我会在墙上做标记,如果你们找不到就用哨声联系,我会听到的。”
说完,熊蜥踩着青苔爬上洞顶,巴尔德领队倒着从众人头上越过,赶超到前面去了。达贡提起猎首斧,对众人说道:“好了,打起精神来,做好强行军的准备。石须,你不是说自己听觉敏锐吗?你在前面拿着提灯,我去最后面,大家都注意听哨声。出发!”
七个矮人鱼贯从达贡面前经过。达贡看到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疲累,反正已经拿出薯饼,于是就掰开,给每个人都分了点,自己也赶紧填补几口。大家都过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隧道,然后迈步跟上队伍。
他们沿着坡道上升,在岔路口转向,然后拐入一个光秃秃的洞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青苔在这里完全消失,仿佛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线的一边是郁郁葱葱,线的另一边是苔藓的禁地。隧道在这里变得更加平整,如多地方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平滑。达贡一路走着,注意到地面上时常会出现一些凹坑,这让他突然想到了鱼骨。
达贡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回头看去,身后的隧道非常安静,安静的都有点渗人,让人觉得没着没落的。“石须,吹哨问一下,看看巴尔德领队是不是在前面。”
石须吹响哨子,很快就得到了前方的回应,达贡便安下心来——但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那么安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达贡说不太清楚,只知道它很像是迫害妄想,就是那种前面肯定有坏事发生,明明找不出道理来支持它,但是非常坚定的古怪念头。
‘冷静些,达贡,’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你受过战斗训练,就算真发生危险,你也不会害怕,况且还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偏偏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了急促的哨音,哔哔哔哔哔哔一波一波袭来,已经完全脱离了哨声语言的范畴。石须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就听到前面传来沉闷的巨响,风带着尘土而来,巴尔德领队骑着熊蜥从烟尘中冲出来。
“掉头!立刻掉头!”巴尔德的样子非常狼狈,他用急促——甚至有点慌张——的语气驱赶着众人:“达贡带路,你跑得快!在第二个岔路取另外一条道,走口水峡,穿过吊桥就安全了!”
“发生了什么事?”石须就在巴尔德身前,他问道。
“蛞蝓泥——一大团褐色的胶泥把通道堵住了,它正往这边来,吞噬路上的一切。”巴尔德对众人说道:“你们快走,穿过口水峡也能回到主路上,还是有机会完成试炼。留在这里,只会变成泥怪的粪便。我在这里挡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延迟它一下,关键还是要看你们能跑多快。”
能跑多快?年轻的矮人们立刻调转方向,发现达贡已经在前面七八米远的位置了。“跟上我!”达贡在前面喊道:“我会在第二个岔路口生火,然后继续开路。只要没看到我的尸体,就说明前面是安全的!”
“冲啊!”坚古族的年轻人抓紧背包的肩带,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锋,巴尔德留下断后。
在他们身后,一团巨大的褐色泥团正在穿过烟尘滚动前进,将沿途的一切都包卷进去。泥团在前进的方向上有一张蛞蝓蠕虫的脸,不管身体的胶泥如何翻滚,这张脸总是位于前方,它也因此而得名。
一般的泥怪类生物都靠将生物包卷入身体来进食,而蛞蝓泥怪的脸其实是它的触手,可以突然伸长,用顶端的嘴巴和里面的牙齿将食物吞下去。那些牙齿都是暂时没能被它消化的硬物,经常是骨头、宝石之类。有时候它吃了坚古族人,还会将其携带的武器和盔甲加入到牙齿之中。
“希望这个能管用。”巴尔德从背包里翻出一捆用火绳缠绕的草筒。这种用绿色油纸卷起来的短筒设备是坚古人开矿时会用的爆炸装置。火绳里面是一种红色的金属粉末,点燃后可以催化草筒里面的木元素力量,如同种子顶开泥土那样,这些木元素力量可以破开岩石。只要运用恰当,它就可以造成塌方,或许能够把泥怪挡在这里,至少也能延缓它的速度。
巴尔德骑着熊蜥倒吊在洞顶,依靠鞍座上的带子拉住身体。“趴下,弯腰!”巴尔德指挥熊蜥,让他能够靠近洞顶。在一处岩石的缝隙中,巴尔德将草筒塞了进去,火绳引线自然垂落下来。
他把提灯的盖子打开,里面由煤油生成的现成火苗,顺利将火绳点燃。看着噗嗤噗嗤跳跃的火星,巴尔德的双眼突然迷蒙,整个精神都有些恍惚。
座下的熊蜥发出哀鸣,双眼通红,脑袋左右摇摆。巴尔德诡异一笑,伸手掐断了草筒的引线。
“好了,我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接下来就看他们的运气了。如果不是出现了神灵点化,我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灾祸呢?所以说,都是达贡的问题: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那座吊桥,将会是他葬身的地方。”
双腿一夹熊蜥,控制它沿着墙壁下行,巴尔德迅速回到地面。似乎受到重力方向改变的影响,巴尔德的双眼一阵清明。他摇摇头,伸手拍了下熊蜥的脸颊,焦急地说道:“老伙计快跑!草筒马上就要炸了!”
熊蜥怒吼一声,撒开六条腿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