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姚东照以后,卢象升就带着随从护卫骑马奔城北安定门而去。
卢象升骑着他的五明骥走在去往安定门的路上,身后是十名亲兵随扈着,可他却只觉得心潮不停地起伏跌宕,一方面为着姚东照老先生的这次拜访和慷慨还乡抗虏之义举所感动,另一方面则是在他自己的心头总是摆脱不掉那种不祥的预感。
其实不止姚东照老先生把他卢象升比做岳飞岳少保,他自己平日里也是常常以岳少保自期,可那岳少保最终却饮恨含冤而屈死,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力挽既倒之狂澜!
他不由得抬眼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飘荡着片片白云,但是他却觉得似乎有无边无尽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上空,甚至是整个大明朝的无尽天空,就连那刺眼的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安定门前。
安定门位于北京内城北垣之东门,取的是发兵荡寇,凯旋而归,获得皇朝家国安定的意思,收兵回城定要走安定门进城。
北京城内城九门之中,其它的七门瓮城内都建有关帝庙,唯有北垣二门瓮城内建的却是真武庙,安定门真武大帝被称为“安定真武”,在诸门中独具一格。真武即玄武或元武,是镇守北方之神,真武大帝为保平安,当然要镇守寓意天下太平以德服人的京城北门了。
安定门与京城其他八门一样,都建有城楼、箭楼和闸楼。其中箭楼位于瓮城,闸楼位于瓮城东侧的月墙,城楼则就在安定门上。
安定门城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面阔七间,上层面阔五间,城楼内面两侧城墙内璧修有管城马道,供守城军士步行或骑马上下城墙之用。
卢象升策马就上了马道,他此刻感觉胸间犹如压着万斤巨石一般,让他心中尤为烦闷,转眼就上了安定门,进入城楼。
在安定门城楼里参加议事的除了督臣卢象升、阁臣杨嗣昌、总监军高起潜之外,还有兵部的两位侍郎,朝廷的一位勋贵,既总督京城三大营兵马的第十二代成国公驸马朱纯臣,再加上崇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任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总提督京营戎政的内监之首曹化淳,以及统率京营的几员总兵。
平日里阁臣杨嗣昌就很会做人,对崇祯皇帝身边的大小太监极为恭顺逢迎,尤其是见到内监王德化或曹化淳等几个权监,更是自愿甘居下位,让这些皇上身边的红人贵珰坐在首席。
而督臣卢象升则是一直对这些太监贵珰们看不上眼,他始终认为自己身为朝廷大臣,不应该结交内臣权宦,更别说去主动巴结他们,岂不有失读书士人的气节,更何况他自来性格坚毅,从不做趋炎附势之事,所以今日他只是略作谦让,就直接拉着阁臣杨嗣昌坐在了上首的正席位置。
监军高起潜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在朝臣面前一直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今日看到这般情景在眼里,心中自是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那提督东厂的大太监曹化淳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礼节性的颌首微笑一下,便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静候着在场的众人开言议事。
督臣卢象升首先在议事会上开言,他是坚决主战那一派的,话说得很是慷慨激昂,但座中诸人却都是面无表情,相顾默然,对于卢象升坚决主战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很积极的样子。
卢象升对诸人的表现很是气氛,不由得厉声喝问:“东虏现已兵临城下,肆虐我畿辅之地,诸公却仍是如此游移不定,难道我辈就如此眼看着虏骑纵横京畿,肆意劫掠我大明百姓,如入无人之境不成?”
在座参与议事诸人都被卢象升一身的禀然正气所慑服,就算是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也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他们还反过来劝卢象升不要过于急切,这战守之间确实干系重大,对于此次对勤王驱虏的作战方略,还是需要慢慢计议周全方为妥当。
议事一时陷入僵局,督臣卢象升坚决主战,更是提出坚壁清野、募民勇、夜袭虏营等等策略,但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却丝毫不说他们不同意卢象升所提之策略,只是不断强调但同时又不能提出任何积极一点的意见,时间就这样在他们的扯皮中一点点过去。
倒是在座的内监曹化淳因为不满高起潜最近这两三年爬升得太快,现在又做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隐隐有威胁到他的势头,所以他竟淡淡的说了句:“毕竟卢老先生说的是正论。”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
对于此番鞑虏入寇之事,在崇祯皇帝看来,只要各地进京勤王的军马稳稳守住北京城,就万事大吉,至于畿辅之地的百姓,他现在已经无法顾及了。
而且对于是否与鞑虏精骑在京师附近进行战略决战的问题,是极为复杂的,有利的地方是此番汇聚大明各地精兵良将于此,又依托京城的皇气与民心,却是有进行一次决战的基础和本钱。
若是好好谋划,拿出金银、官位鼓励军将,振奋军心士气,确实可以与鞑虏精骑一战,只要对虏骑形成一定的威胁,其便不敢继续深入内地,最终也就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顺利,一定能出现一个好的结果,若是一战而败,是要承担责任的,皇帝最后这点可战之兵若是打没了,那就是抄家毁族之罪。
除了卢象升一力主战外,其他人都是模凌两可,无建设性的提议,一副明则保身之态,更何况阁臣杨嗣昌与总监军高起潜,一个想着和议,一个想着掌控军权,
所以这战守之事,根本不可能在一次会议上就能解决的。
督臣卢象升只是强调聚于昌平的勤王兵将士气堪用,而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等人却担心京营各部兵马普遍的士气不振和诸将纷纷畏虏怯战。
而卢象升所言的召募京畿百姓为义兵民勇,就要饬令京师的官绅大户出银捐饷,更是困难重重,筹饷则会遭到京师里官绅大户的激烈反对,没有饷银就不能召募义兵民勇。
何况临时召募的义兵民勇未经操练,也经不起虏骑一击,所以这次会议进行到深夜,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徒然增加了督臣卢象升心中的苦恼和忧闷。
京师东郊外隆隆的炮声不时响起,声声都震撼着督臣卢象升的心,更使他在这里如坐针毡,很想立即奔回昌平军中,马上就布置作战,免得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他紧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手掀开帘子,向东望着东直门方向的通天火光,转回头来向在座诸人拱手说道:“今夜东直门外郊野战火不断,城上我辈却在此争议不休,象升实感痛心疾首,望诸位原谅。学生尚有军务在身,昌平还有事情须要料理,我等改日再议吧。”
总监军高起潜乐得今日的议事草草结束,赶忙附和着说道:“对对,改日再议。”
卢象升和高起潜如是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坚持继续商议,诸人下了安定门,互相拱手告别,便率着各自的护卫离去。
卢象升内心不胜愤慨,整个下午一直在安定门上枯坐,商议到深夜也没有一丝实质性的战策,他翻身跳上五明骥,便扬鞭策马飞奔而去。
既不与诸人谦让,也未回头打个招呼。
阁臣杨嗣昌见状就摇了摇头,与总监军高起潜互相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眼色,便请高起潜和内监曹化淳上马先行。
高起潜却没有立即上马离去的意思,而是持续望着卢象升逐渐远去的背影,连声的称赞着说道:“好马!好马!真是少见的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