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伍跳下马车,看着前方不远处,一片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段伍发现正是齐家村的方向。远远望去,一连几个村庄均是火光一片。
没想过多,段伍疯野似地向前奔跑。
后面赶车的老伙大声喊着:“大兄弟,别往前去了,前面估计是遇上山匪了,很危险。你快回来呀,要不你也会送命的。”
前面危险吗?当然危险。段伍有没有听到赶车老伙的话?当然听到了。
他不想止步,也不能止步。他的家,他的亲人,他对未来的全部憧憬,就在前面。可能是在那场大火中,也可能是在那场大火的后面。
一直跑,一直跑。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十里还是二十里?他记不住了。
他就看到路过的一个又一个村庄,全部变成了焦土一片。他不知道下一个村庄是什么样的,也许也是焦土一片。
他只有不停地奔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改变那个结果。
终于,在几棵白杨树的旁边,他停住了脚步。
记得小的时候,妈妈只要动手打他,他就会跑到这,就在这几棵白杨树下坐着。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坐在这里,能够俯瞰整个小山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母亲走出屋子,四处张望的样子。
而现在,他俯瞰之下,整个村庄,整整二十六户,全部变成了一片焦土。焦木上冒着白色的烟雾,说明大火刚刚燃烬不久。
坐在白杨树下,背靠着白杨树。就像小时候一样,静静地看着村庄。
段伍呆呆地望着,他没动,他不敢动,总感觉所有的人都逃离了这个村庄。而那燃烬的,只是二十六间房屋。
他的眼睛开始左右移动,仿佛是在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线索,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那是村长的房子,那是地保的房子,五婶家、三叔家、大刘家、傻妞家……
段伍渐渐留下眼泪,他看到在废墟之下,出现了尸体。虽然焦糊难辨,但那确实是人的形态。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七十、七十一,数字数到七十一停了。段伍心中仿佛又燃起了希望,还有六个人。
妻子、儿子、母亲、岳父、岳母,总共五个人。“他们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这样,他们藏起来了。”段伍低声说着,可是身体却诚实的没有动,没敢去验证这个结果。
月从山腰小心翼翼地趴到中天,满天无星,月晕极大。仿佛这满天星斗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而圆圆的月也垂下了眼帘。
段伍没有动,他希望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妈妈爬上这个土丘,给他两记大大的耳光,然后将他抱起,带他回家。
他在等,等她的妈妈来找他。等妻子领着石头,来找他。等那个经常拿刀吓唬他的瘸子,来这里杀他。
也许死,真的就是一个好的归宿。那样他就可以跟他的家人团聚,不至于将他自己留在这个孤独的人世间。
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此时的小指依然裹着绷带,他有些恨,恨自己太懦弱,恨自己连最亲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水滴啪嗒一声打在他的绷带上,打在他的手指上,打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衣服上。
是雨,也许是泪,是那个名叫苍天的泪。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村庄、远山、田地,全部淹没在白烟之中。
“下雨了,该回家了,别把地契房契浇湿了。明天还要接妈、凤凤、石头、贾叔贾婶去新家,去过好日子。”段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蹒跚地往村庄走去。
按照记忆的路径,他站到了自己家的废墟之上。“炕呢?我要睡觉,我累了。”段伍扒着废墟,按照记忆找寻炕的位置。
一口大铁锅,出现在段伍的视线中。“锅?灶台的左边就是炕,就是这。”段伍嘟囔着,脚步向左移动。
左移的脚步停止了,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段伍全身开始颤抖,他心跳的极快。过了好久,他才伸出手,移开那些烧焦的木桩。
那是一个蜷缩状的尸体,仿佛是跪在地上。在这尸体的背部,插着一个巨大的刀片。刀柄木质部分已经化成黑灰,只留下被大火熏黑的刀身。向下看去,在这个蜷缩尸体下面,是一个小上许多的尸体。
一把刀,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身体。也能看出来,在生前,大尸体是在保护着小尸体。在这个大尸体的手腕处,段伍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镯,虽然是青白玉质地,但是在玉镯上有三块大大的棉。在镯子的两侧,两条细长的柳裂均匀分布。
就因为这三块棉和那两条柳裂,影响了这青白玉的品质。当时的段伍才能买起,将它作为定情信物。
想到这,段伍不敢再往下想。如果这个尸体是凤凤的话,那下面的那个,就是他的儿子石头。
“不,这不是真的。这个女人是谁,我不认识,她为什么会有我送给凤凤的镯子?她是坏蛋,她抢了凤凤的镯子,被别人杀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个孩子是谁?”内心深处好像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揭露?
雨水倾泻,打在刀片之上。“当当”的声音,仿佛针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刺在段伍的心上。
段伍哽咽,他想喊,声带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哭,却哭不出来。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两具尸体。
“凤……凤……凤凤,儿子……石……石头,你们回来呀,你们站起来呀。咱们有家了,有大房子了,我们有家了……”
继续哽咽,段伍的嘴,一直都在说着:“家”。家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家的声音没了,段伍的呼吸也几乎停止。一口淤积已久的鲜血,顺着段伍的喉咙喷涌而出。伴随着雨水,化成一片血雾。
噗通一声,段伍的身体倒下了,抱着那已经烧成干尸的妻子和儿子的尸体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