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都和胡小天离去之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胡小天经过天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霍小如,举目向东四牌楼的方向望去,不知伊人是否安在?想起霍小如离别时说过不久就会离开康都的话,想必早已离开了,原本他们之间还有一年之约,约好了明年霍小如会前往青云游历,可世事变幻莫测,如今自己已经返回康都,霍小如也不知身在何方?看来这个约定是无法实现了。
想起往事,胡小天的心中平添惆怅,如今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感叹这些事情,也许他注定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是一个匆匆过客。本想平淡一生,却不得不追风逐浪,胡氏一门的命运只能依靠他去解救。
承恩府位于康都西北,小商河以南,这里曾经是软禁大皇子龙烨霖之地,前不久太子龙烨庆也被囚于此地,最后自缢死在这里。这地方并不难找,承恩府门前有一条狭窄的街道,名为锁云巷,其实最早这里曾经叫锁春巷,明宗的时候嫌弃这名字不吉利,御笔亲批将中间的春改为云,于是变成了现在的名字,其实前者更为贴切一些,这巷口之中并没有普通的住户,两旁都是高门大院,分布着一些皇宫内务机构,这些机构大都是不方便设立在皇宫内,所以才安排在这里,附近有礼监胡同、钟鼓司胡同、瓷器库胡同、织染局胡同、酒醋局胡同、惜薪胡同、蜡库胡同、恭俭胡同、还有皇室冰库。这一区域和大康皇宫隔河相对,虽然不及皇宫的恢弘气派,可是所占面积也是极大。
承恩府在这片建筑群中还算显眼,走入锁云巷,一眼就能够看到承恩府青灰色的房顶,狭窄的锁云巷仅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两旁围墙都在三丈左右,人行其中会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烈日当空,可是阳光却无法照入小巷,人行巷内,始终走在阴影之中,长长的锁云巷内只有胡小天一个人行走。
来到承恩府前,发现大门也是漆黑色,胡小天方才意识到整条锁云巷中除了灰黑便没有其他的色彩,巷内甚至没有任何的植被。过去他在康都还从不知道这里有一处那么压抑的所在。
承恩府黑色大门刚刚刷过油漆,空气中仍然飘着一股新鲜的油漆味道,门钉也是新近才更换过,一颗颗黄澄澄金灿灿,为这压抑的街道增添了些许的亮色。门前一名小太监站在那里,低头打着瞌睡。
胡小天来到他面前咳嗽了一声,那小太监打着哈欠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你找谁啊?”
胡小天笑了笑道:“请问有位安公公在不在这里?”
那小太监咧嘴笑道:“安公公?这里没有安公公!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安公公。”
胡小天愣了一下,难道安德全是个假名?这老太监真是老奸巨猾,居然连真名都不告诉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又或是这位小太监地位过于卑微,根本接触不到安德全这种太监中的高层人物?胡小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掏出了乌木令牌,在小太监眼前晃了晃。
却想不到那小太监看到乌木令牌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大……大爷……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之处还望大……大爷不要怪罪。”
胡小天忍不住笑道:“你认识我?”
小太监用力摇头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给我下跪?”
小太监道:“见到乌木令,如同见到权……”小太监扬起手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如同见到都督亲临。”
胡小天看了看这乌木令牌,怎么看都感觉普普通通,却把小太监吓成这个样子?看来安德全没有骗自己。
胡小天道:“这里是谁管事啊?”
小太监道:“权公公!”
胡小天心中一怔,权公公?不姓安,可安德全最后一个字也是全,莫不是这老太监当初给自己报名字的时候就故意将姓名颠倒过来,他的真名乃是叫权德安,这老狐狸啊,嘴里连一句实话都没有。胡小天伸手将小太监拉了起来:“小公公请起。”
小太监仍然吓得战栗不已,这当然和胡小天无关,人家怕得是胡小天手中的令牌。
胡小天道:“权公公的大名是不是权德安呢?”
小太监向两旁看了看,这才有些畏惧地点了点头,刚才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下不说,心中对这位权大总管充满了畏惧。
胡小天果然猜对,他轻声道:“我今次前来就是为了拜会权公公,不知权公公在不在里面?”
小太监道:“大爷,权公公今日一早便入宫面圣去了。”
“几时回来?”
“这可说不准,这两天宫里事情多得很,权公公诸事繁忙,或许晚间回来,又或许今日都不回来了。”
胡小天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有些失望。
那小太监因为他手中的乌木令牌而对他恭敬非常,殷勤道:“大爷,不如您先留个口信,等权公公回来我转告给他。”
胡小天道:“你只消告诉他有人持乌木令牌过来寻他就是,我晚些时候在过来拜会。”
小太监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将胡小天送走。
胡小天离开了锁云巷,离开之时他还是非常小心的,虽然他现在的样子别人不会认出,但是在逼问徐正英的时候,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些秘密,以徐正英的头脑很可能猜到自己会来承恩府,在这附近设下埋伏围堵自己也有可能。
胡小天发现秦雨瞳送给自己的这张面具还是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幸亏有这张面具作为掩护,他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于康都的大街小巷。他并没有急于返回之前的客栈,也没打算再回去和高远会合,高远是个好孩子,胡家落难,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无法把握,又何必去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
想要打听消息,在茶馆酒肆也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当天中午胡小天来到了燕云楼,过去他曾经来到这边吃饭,记得当初还因为盲女方芳和礼部尚书史不吹的儿子史学东打了一架。
如今燕云楼的生意依旧,只是胡小天却从昔日众星捧月的尚书公子,变成了一个隐姓埋名的逃犯,真是世事弄人。
胡小天点了两道小菜,要了一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一边倾听着周围人谈话。
虽然都说公众场合莫谈国事,可京城老百姓的话题十有八九还是和国事有关。尤其是新近皇权更替,新君即位,这两日朝廷内部也是变动频繁,随着一位位昔日重臣的被抓,异常空前的政治风暴已经正式席卷了整个康都。
邻桌一人道:“听说昔日的太子太师周睿渊周大人被封为当朝左丞,统管中书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同桌的一名蓝袍书生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但凡皇权更替就会重复上演这样的事情。”另外一名矮胖的男子道:“新君上位,几家欢乐几家愁,你们听说过没有,这三天里面,已经有七位三品大员被抓,其中包括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看来这次朝廷是要有大动作了。”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小声点,现在京城内外遍布朝廷的耳目,谁要是评点国事搞不好就会被抓进衙门。”几人停下议论,几乎同时向楼梯口处望去。
胡小天也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有两位熟人从楼梯处走了上来。这两人一位是易元堂的坐馆大夫袁士卿,另外一位是胡小天曾经帮助过的猎户展鹏。胡小天认识他们,可是两人显然无法将已经易容后的胡小天认出,就在胡小天相邻的桌子坐下,展鹏将手中的行囊和刀箭放在地上。袁士卿叫来小二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壶好酒。
袁士卿举杯道:“展兄弟,此去西川山高水长,我以这杯酒祝你一路平安。”
展鹏端起酒碗和袁士卿碰了碰,仰首将碗中酒干了。
胡小天听得清清楚楚,展鹏要去西川?他明明是京城人氏,为何要去西川?现在李天衡拥兵自立,整个西川都已经落入李氏叛军的控制之中,西川东线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展鹏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前往西川?难道是……
袁士卿又和展鹏喝了一碗酒,低声道:“展兄弟,西川李氏拥兵自立,据说圣上已经在调集大军不日即将征讨叛军,你在此时前往实在是有些太危险了。更何况胡公子生死未卜,即便你到了那里,也未尝能够找得到他。”他的虽然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仍然被邻座的胡小天听了个清清楚楚,所以说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别在外面说的好。
胡小天听到两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动,他刚才便隐约觉得展鹏此次前往西川很可能和自己有关,事实果然验证。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牵挂着自己的安危,决定去西川寻找自己,胡小天顿时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