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算是代国的最高将领,但是麾下没有多少将士,愿意跟随主将赴汤蹈火者更是寥寥,代国都尉邓粹率领三十几名士兵,其中包括十余名奴仆,顺利进入王府,在冠军侯夫人的住处大门外突然拔出隐藏的利刃,起一次冲锋。
守门士兵与皇帝派来的四名仪卫大惊失色,本以为自己只需站在这里,昂挺胸就能吓退殷小眼儿这种狂徒,怎么也料不到冲来的会是一群人,为者还是有名的将军。
战斗展开,毫无准备的一方马上被击溃,皇帝的仪卫高大威猛,手中的长戟却是木制的,而且只有四个人,根本不敢阻挡如狼似虎的一群人,悄悄让到一边,不参与,也不逃跑,假装看不到眼前的场景。
将邓粹等人拦住的是大门,平恩侯夫人比较警惕,一听到外面的喧哗,立刻命丫环们上闩,找来桌椅板凳挡门。
前来陪护的王府贵妇还有几位没走,无不吓得花容失色,待到听说来者是邓粹,又都莫名其妙。
平恩侯夫人也莫名其妙,她与三妹崔昭千里迢迢将冠军侯的儿子送来,虽说只是一个借口,可也有几分苦劳,前几天邓粹还派夫人前来千恩万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邓粹下令砸门,可消息已经传出去,数百名南、北军精兵迅赶来,兵不血刃就将邓粹等人全部拿下。
整场闹剧为时不到一刻钟,院门虽有损坏,却没有被攻破,可事情的影响却很大。
先是崔昭连惊带吓,真的起不来床了,泪流不止,悲叹自己的凄惨命运。
其次是代王,宿醉的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向皇帝请罪,邓粹不仅是代国都尉,还是他的妻弟,而且就在王府里闹事,实在是不可原谅,代王不为他求情,只希望自家不受牵连。
中司监刘介终于忍受不了,若是再出几件类似的事情,只怕连皇帝的安全也会失去保证,于是将代王全家逐出府去,由皇帝的卫兵接管整座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守卫的严密程度不亚于皇宫。
崔昭留在王府里,再出意外,就只能埋怨皇帝了。
可是有一件事谁也没弄清,邓粹究竟为何翻脸?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地位与前程?
刑吏张镜在洛阳没能立功,这回动作极快,代王还在伏地请罪,他已经审问一圈,弄清了大致原因,来向皇帝禀告。
肥胖的代王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邓粹的悖逆无礼,以及自己的管教不严,请罪的同时,也将罪过都推到妻弟一个人身上。
韩孺子早就听得厌倦,看在长辈的份上,才忍到现在,一见张镜进来,立刻挥手让太监们将代王扶到一边,然后问道:“张镜,查问清楚了?”
张镜上前几步,“代国都尉邓粹不肯开口,但他手下的士兵与奴仆都招供了,据称,邓粹是为冠军侯报仇。”
“嗯?”屋子里的好几个人同时出疑问。
崔腾被皇帝强令留下,这时更是大怒,“胡说八道,我妹妹就是冠军侯夫人,邓粹想报仇也不该找她啊,应该……”
崔腾看了一眼东海王,京城传闻毒死冠军侯的人是谭家女儿,可此事牵扯甚广,连他也不敢提起。
跪在一边的代王抬起头,擦去脸上的几滴泪,也惊讶地说:“不会吧,邓粹明明很感激冠军侯夫人,曾派妻子数次探望,赠与不少礼物。”
张镜垂不言。
韩孺子挥手,太监们请代王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侍卫与寥寥数人。
张镜这才说道:“代王说得没错,邓粹本来很感激冠军侯夫人,可是自从昨晚的事情生以来,传言四起,都说冠军侯死于……夫人之手,甚至有人说冠军侯的儿子早就被杀死,送到代国的婴儿是假冒的。”
韩孺子愕然,“原因呢?”
“传言如此,没人提原因,大家好像都认为此事顺理成章。又有人说邓氏衰落,被崔家压过,邓粹因此大怒,觉得自己受到欺骗……”
崔腾气得脸都红了,“谁?你告诉我,谁敢这么乱说?”
张镜仍然低头,“只是传言,暂时还没查出来源。还有一种说法,说是邓粹见过冠军侯夫人,所以……也受到蛊惑。”
崔腾从来没这么愤怒过,“陛下,让我去查案吧,就算将晋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将那些乱嚼舌头的人通通抓起来,不让整个晋城闭嘴,我不姓崔!”
“你还嫌事情不够大?”韩孺子心里也很恼怒,恼怒的是这些权贵世家不分轻重缓急,大楚岌岌可危,他们想的却还是自家的荣辱得失,邓粹就算真有将帅之才,他也不会重用,“张镜,这件事交给你办理,与代国协商,按律处置。”
“遵旨。”张镜躬身退下,皇帝那句“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已经给他一颗定心丸,知道该怎么做了。
崔腾却不满意,气哼哼地说:“陛下,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明显有人针对崔家……”
对面的东海王使个眼色,崔腾这种时候倒也不笨,马上反应过来,“也是针对陛下!否则的话,为什么要扯上冠军侯之死?”
“不用说了。”韩孺子也觉得传言来得太猛烈一些,可他不想大张旗鼓,“内有叛乱,外有匈奴,国家危难当头,其它事情都不值得过分关注。崔腾,朕不允许你私下查案,更不许私下寻仇,明白吗?”
“可是……”
“你要是再敢打架,不管任何原因,朕就将你留在边疆,十年之内不得回京,想打架就跟匈奴人打个够。”
“啊……那要是有人先打我呢?”
“忍着。”韩孺子生硬地说,他才不相信有人敢先伸手打崔腾。
崔腾的脸憋得更红,东海王道:“崔腾,还不向陛下谢恩?”
“嗯?”崔腾的双眼越瞪越大。
“你什么脾气自己还不知道?陛下不许你查案,是怕你坏事,换一个人,陛下才不管,就让你去查、去闹、去惹事,最后一网打尽,邓家得不着好,崔家也受牵连。这么大的事情,刑部官员能查不明白?你就老实等着吧。”
“谢陛下恩典。”崔腾勉强道,心中还是不愤,可他真怕皇帝,不敢争执。
刘介带来消息,北军前锋已经到达城外,正在扎营列队,等候陛下检阅。
这是韩孺子早就决定的事情,他很高兴能够出城去与真正的将士相处,晋城就像是缩小的京城,令他感到窒息,如果不是反对的声音太多,他甚至想就此搬到军营里。
北军前锋三千人,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列阵欢迎皇帝,他们刚刚在京城得到重赏,又被皇帝召到身边,这是更大的荣耀,因此呼喊“万岁”时分外响亮。
韩孺子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崔腾的郁闷却一点也没减少,趁着皇帝与北军将领商议军情,他悄悄返回城里。
可他不知道该找谁泄怒火,邓粹等人被严格看管起来,他根本见不到人,骑马兜了一圈,看到百姓在街上聚堆闲聊,他都觉得是在议论崔家。
天色渐黑,崔腾回到王府,实在找不到人撒气,他打算数落妹妹几句:不在京城好好待着,大老远跑到晋城来干嘛?惹出这么多的流言蜚语。
门口的守卫更多了,都认得崔腾,没有阻拦。
王府的女眷已经离开,平恩侯夫人守在客厅里,一看见崔腾就迎了出来,“好兄弟你可来了,我正找你。”
“找我干嘛?妹妹呢?我要跟她说话。”
见崔腾脸色不善,平恩侯夫人拦在前面,“三妹睡了,你想她哪经过这种事?魂儿都吓飞了,我让她早点休息。”
崔腾的锐气一下子没了,找张椅子坐下,“有人针对崔家,皇帝不相信,可我能感觉到,崔家没倒,肯定让许多人失望。”
“陛下怎么说的?”平恩侯夫人最在意这件事。
“没什么,陛下让刑部官员查案,不许我插手。”
“对三妹呢?陛下没说什么?”
“陛下能说什么?他们两个都没见过面。”
平恩侯夫人眉头微皱,“我能猜出是谁是在背后使坏。”
“是谁?”崔腾站了起来,也不问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琴师张煮鹤和他所谓的女儿。”
崔腾一愣,“关他们父女何事?”
“嘿,听说琴女擅长媚术,看来好兄弟也动心了。”
“别胡说,她是陛下亲点的琴师,谁敢……”
“没错,谁敢?三妹只不过想求见陛下,就遭到了忌惮,蒙上这么多的传言。”
崔腾还是不信,“张琴言是哑巴,张煮鹤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头子,哪能操纵这么大的传言?”
“或许他们得到了帮助。”
“洛阳侯?”
“有可能,大家都明白,谁能取得陛下的专宠,谁家就能在以后立于不败之地,洛阳侯进献琴女,必有深意。”
崔腾摇头,“都没用,陛下只喜欢小君妹妹。”
“呵呵,我的好兄弟,亏你还是风月场中的高手,陛下喜欢小君妹妹,可是能永远专宠她一人吗?”
崔腾想了一会,咬牙道:“洛阳侯……”他还是不想将怒火对准张琴言。
平恩侯夫人也不在意,还在京城的时候,她与老君就决定不告诉崔腾真相,但是该利用的时候也得利用,“崔家不能被打败。”
“当然,不能败。”
“你能留在陛下身边,这是一个优势,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琴女与陛下单独相会。”
“这个不难,陛下根本就不想……”
“别想当然,皇帝也有临时起意的一刻,别让琴女趁虚而入,我得到消息,刘介被琴师收买了,你要提防他从中使坏。”
“洛阳侯野心这么大?我应该告诉陛下。”
“不要,咱们现在还没有证据,只要确保陛下不被琴女魅惑就好了。”
“好,我听大姐的,以后再收拾洛阳侯。”有了明确敌人,崔腾心里好受多了。
“好兄弟,父亲就你一个儿子,给他争点气,把琴师父女当成敌人对待。”
“敌人。”崔腾坚定地说,一想到张琴言那双动人魂魄的眼睛,又不那么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