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旗帜,几名士兵兴奋地提醒倦侯:北军主力赶来支援了。[? 八?一({中文[网<〔 W]W〉W.81ZW.COM
崔腾没有坏事,竟然及时赶回来,韩孺子打心眼里感谢他,胜负尚未分出,先在心里给崔腾记下一大功。
营地后方是一片洼地,然后向上缓缓升起,那片黑色旗帜看着很近,其实还有一段距离,韩孺子却不能等了。
前方的战场离他只有两三里远,几乎近在眼前,夜色带来的混乱正在消散,宿卫军和崔太傅的南军即使隔阂未消,仍然逐渐占据优势,倦侯的南军从数量到斗志,都差了一截。
为了与崔太傅的南军相区别,倦侯的南军将士手臂上都缠着黑布,此刻正在步步后退,韩孺子不能埋怨这支军队,他们接受倦侯的指挥才寥寥几天而已,肯为他冲进战场,已经表现出极难得的忠诚。
韩孺子因此不能再置身于战场之外。
他不能再等,还因为他知道身后的那些黑色旗帜只是虚张声势,想要让战场中的各方相信这真是北军主力,先他自己得相信,而且不能给众人太多的观察与考虑时间。
韩孺子下令营中的最后一批将士加入战斗,包括两千多名北军和同样数量的南军,总共不到五千人,由他亲自带队。
准备多时的鹿角栅没有用处,早已被推到道路两边。
韩孺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刀,身后紧紧跟着数十名举旗士兵,再后面是其他将士。他的目标很直接,就是要冲向北城门,至于目标能否达成,他不在乎,也不考虑。
一开始,他有些焦躁,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快度,甚至远远盯上了一名敌军将领的旗帜,想要冲过去拼杀,可是身后的士兵比年轻的倦侯更有经验,跑出不远之后,十几名旗兵过倦侯,跑在了前面,有意压慢度,离战场越来越近,前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倦侯的特殊待遇,南、北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军队,北军名声差一些,战力仍强于普通的楚军,保护主帅和军旗是他们最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
韩孺子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对许多规矩都不懂,一度想要过前方的士兵,却被手下旗兵团团围住,无法加。
冲入战场之后,韩孺子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远远望去,战场尽在眼底,一旦身处其中,到处都是人和战马,不要说目标,连东南西北都很难分清,天黑时只能混战,天亮之后,大家都在寻找旗帜,经验越丰富的士兵,靠近得越快。
“北军已到!占领城门!”韩孺子一遍遍地叫喊,周围的士兵喊得更响一些。
除了旗帜,韩孺子什么也看不到,跨下的马匹完全是被裹挟着前进,快不得,也停不下来,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他只能听清“北军”两字。
看不到敌人的韩孺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战肯定会名留青史,只是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兵力与结果最好书写,鲜血与惨叫也易于描述,可这些混乱、焦躁与茫然,他在史书上从未读到过。
大楚历代皇帝当中,只有太祖曾经亲自经历过若干次败仗,而且是惨败,常常只身逃亡,可是在史书中,这些战败全都有情可原:太祖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赵国的主力军队,麾下的其他大将才能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逐渐收网,最终将连战连胜的赵王逼入绝境。
韩孺子一直就怀疑当初的太祖是否真的这么有远见……
韩孺子收回无用的思绪,前方的士兵被拦住了,其它方向的士兵也都回缩,无数马匹挤在一起,扬头嘶鸣,四蹄不安地踩踏,一步也迈不出去。
眼中所见仍然只是旗帜,韩孺子举着刀,却无处落刀,像是陷在了泥沼里,越是挣扎,陷落得越快。
来自右侧的压力突然增加,韩孺子扭头望去,透过己方旗帜的空隙,看到一个真正的凶神恶煞。
看服饰,那应该是一名宿卫军大将,人和马都很高大,在乱军之中颇为醒目,长着乱蓬蓬的胡子,看不清真实面目,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不知已经奋战多久,却丝毫没有疲意,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手中的兵器与一般将士不同,非刀非枪,而是一柄长斧,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依然锋利无比,要不然就是他的力气极大,长斧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保护倦侯!”士兵们大叫着,前仆后继地冲过来阻挡持斧大将。
韩孺子曾经被匈奴人逼到绝路,当时的场景远远没有此时惊心动魄,那斧头好像近在眼前,下一刻就会砍到自己头上。
韩孺子反而不怕了,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从胸腔里出一声怒吼,他已用尽了全力,声音却淹没在周围的声音之中。
数十名士兵拼死阻挡,持斧大将被迫转向,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韩孺子感到一阵失望。
己方士兵又将倦侯围住,可是仍然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韩孺子看不到战场的形势变化,也预料不到即将生的事情。
最先望见北军旗帜的并非韩孺子手下的士兵,而是站在城墙上督战的宿卫军将领,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远方的旗帜密密麻麻,像一片移动的黑色洪水,意味着北军主力已到,至少八万人,有可能更多,他们的到来将彻底改变战场上的形势。
“北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据说倦侯早就调兵了,来得不算快。”
“快去通知上官将军。”
“宫里好像有一阵没传来命令了……”
宿卫军将领们议论纷纷,看到倦侯的旗帜进入战场,他们越心惊不已,一个个找借口离开,最后连借口都不用了,拔腿就跑。
将领跑了,旗帜倒了,城墙上变得空空荡荡,城外的宿卫军将士还不知情,仍在坚持战斗。
崔太傅的南军没有全部参战,一批将领在场外的一块高地上观战,在卫兵的提醒下,他们也看到了远处的黑色旗帜。
南军将领没那么容易被吓着,派人去通知崔太傅,还派斥候去查看敌情,然后安排剩余的备用军队,打算与北军主力一战,他们的打算是趁北军远道而来,以逸待劳,一举破之。
要不是城墙上的宿卫军将领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军将领的打算很可能会实现,可是现友军竟有崩溃之象,南军将领们开始害怕了。
斥候很快带来消息,据他们观察,那的确是北军主力。
北方的黑色旗帜越来越近,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很快就能杀到,而崔太傅的命令还没有到达,南军将领只能自作主张。
他们决定保存实力,主帅不在现场,这是最稳妥、最合理的选择,起码比临阵脱逃的宿卫军将领负责多了。
三方混战,数位主帅当中,却只有韩孺子亲自督战,所以也只有他真的敢于孤注一掷,一直坚持不退,甚至本人也加入战斗。
上官盛和东海王也想孤注一掷,但是“掷”出的是别人,自己仍在后方当“掷”者。
南军将领鸣金收兵,他们的“合理决定”对战场产生了致命一击。
宿卫军将领虽然逃走,可是悄无声息,一时半会没有被战场上的士兵现,战斗仍在正常进行,南军的收兵之令却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士兵们回头张望,这一望,引了更大的混乱。
正在浴血奋战的宿卫军士兵现督战的将领和旗帜竟然全没了,立刻斗志全消,他们没看到正在赶来的黑色旗帜,想当然地以为城里生了大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战场,逃得越远越好。
宿卫军士兵没有往城里逃亡,而是向东西两边溃散。
南军士兵也慌了,他们听到了退兵的鸣金之声,也的确想要退却,却被更加急迫的宿卫军所阻拦,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
被困在战场中间的韩孺子突然又能移动了,他听到了鸣金之声,当时没有明白它的含义,更没现敌军正在退却,嘴里仍然高喊道:“北军已到!占领城门!”
停顿的军队继续前进,而且越来越快,像是刺透坚冰的长矛,进入水下之后再无阻力。
直到驰过护城河、进入城门之后,韩孺子才吃惊地现,他竟然真的冲进来了。
将近十万人缠斗在一起,想分开可不容易,城外仍是一片混乱,比一开始还要混乱。
韩孺子在城门内只犹豫了一小会,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进城,就不能再出去。
他马上叫来最近的两名将领,一人带兵把守城门,不能再丢给敌军,另一人带兵登上城墙,尽快竖起倦侯和北军的旗帜,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直奔皇宫。
城外越混乱,越里越安静,上至将相,下到平民,全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家中,北城勋贵众多,尽是深宅大院,门户关闭得尤其紧密。
韩孺子骑马驰过熟悉的街道,身后只有两三千名将士跟随。
皇宫就在前方,北大门竟然敞开着,而且没有守卫,韩孺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一惊,加快度驰入皇宫。
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