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孟明恕已经找不到朋友,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也背叛了所有人,就像一条饥肠辘辘的流流狗,他匍匐在第一个招手的人面前,即使这个人刚刚戏弄过他,笑容背后暗藏歹意。
中原人庞靖是阴谋的始作俑者,孟明恕真想揪住对方的衣服,质问一声:“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陷害我?”
他不敢,当墨出回城占据督城官府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反而灵光一闪,当众邀请仇人入住自己的家,庞靖同意的时候,他还得谄媚地感激涕零。
中原太强大了,仿佛横亘在北边的天山,无论它做过多少恶事,谁也没办法向它寻仇,孟明恕的怨恨绕过庞靖,但舍不得落在自己身上,只好全都转嫁给萧凤钗。
他越想越有道理,中原人制定了计划,吕奇英上门劝说,但他之所以上当受骗,全是因为信任萧凤钗,他爱那个女人,这些年付出的代价足够娶一位小国公主,得到的回报却是利用与背叛。
无耻!孟明恕愤怒得浑身发颤,放下书信,对来者说道:“好,告诉你家主人,我会准时赴约。”
吕奇英的信,客气地邀请他商谈一些事情,暗示还有其他人参加,那自然是萧凤钗。
孟明恕刚刚吃过大亏,所以保存了一线理智,拿着信去见庞靖,询问他的意见,旁敲侧击中原人与萧凤钗的关系。
庞靖笑了两声,他现在的心事根本不在这些小人物身上,随口回道:“她是龙王的人,与我无关。”
孟明恕将这句话视为允许,当晚前往留人巷赴约,只带两名随从。心意决绝,进入护军府的地盘时竟然没感到害怕。
恋蝶算是留人巷的名妓,正值年轻貌美的阶段,向嫖客撒娇耍赖时颇有自然天真的一面,因此屡屡成功。
孟二公子是这里的熟客,再次登门。令恋蝶既欣喜又恼怒,拽着他的衣袖,先演一套拿手的耍赖戏,又是掐又是拧,都没用劲儿,嘴里说着“你走你走”,双手却扯得紧紧的。
孟明恕惊讶于恋蝶的变化,去年的她还是一副稍显稚嫩的娇蛮可爱样,越闹腾越能激起自己的**。现在的她却开始露出贪婪女人令人厌恶的一面,技巧没变,甚至更加纯熟,变的是相貌,恋蝶正在迅速成熟,再不改改套路,只怕在留人巷混不了多久了。
大多数人的美如同鲜花,短暂开放即归凋谢。孟明恕心中感慨,立刻想到了萧凤钗。只有这个女人,盛开不败,是一个奇迹。
孟明恕心痛如绞,冷淡地推开恋蝶,“吕奇英呢?到了没有?”
楼上传来吕奇英的声音,“哟。孟二公子到啦,快请上来。”
恋蝶的房间里迷漫着令人窒息的香气,炉火旺盛,满桌的酒馔已经摆好,吕奇英大咧咧地坐在主位。笑着说:“孟二公子,咱们先好好喝几杯,然后再说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感谢你?”孟明恕冷笑一声,“你先告诉我这回是在替谁说话吧,中原人?龙王?金鹏堡?萧凤钗?你总得有个主人,要不然像你这样的杂种狗,怎么敢出来叫唤?”
用不着多少聪明,恋蝶也能看出形势不对头,于是亲昵地靠在孟明恕身上,腻腻地叫了一声“二哥”,二哥一点也不领情,生硬地说:“出去。”
恋蝶愣住了,她还不习惯在男人面前受到冷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吕奇英仍然笑呵呵的,举着酒杯对恋蝶说:“暂时没你的事,出去吧。”
恋蝶跺跺脚,恼怒地走出房间,“家产都败光了,还装什么……”
“既然来了,孟二公子还是坐下吧。”吕奇英指着左手的位置。
“萧凤钗呢?她在哪?”
“不急,萧夫人待会就到,咱们先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孟明恕怒气冲冲地说,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倒转过来,酒撒了一桌子,“龙王让你来杀我?估计你没这个胆子,说吧,酒里有毒,还是菜里有毒?”
吕奇英没有直接回答,手中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拿起筷子拣了一块鱼,细嚼慢咽,“孟二公子很怕龙王杀你吗?”
“嘿,你应该更怕,龙王不会放过你和那个贱人的。”
“我这不是好好的?连毒酒毒菜都不怕。”
“那是龙王要最后利用你们一次,我听说了,你跟萧凤钗这两天忙着替龙王还债,花了不少钱吧?还能坚持多久?”
“还好,够用,要债的人没想象得那么多,月底就是城主比武,大家相信龙王很快就会成为璧玉城的主人,讨好他还来不及,没让我跟凤钗太破费。”
“凤钗”两字一从吕奇英嘴里出来,孟明恕立刻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双拳重重砸在桌上,“你也配叫她的名字?”
吕奇英举起断了一指的手掌,对它的丑陋模样似乎极为欣赏,“不只是嘴,连这只手,都配得上她,一个妓女而已,孟二公子……”
孟明恕的怒火顷刻间从萧凤钗转到吕奇英,绕行半圈,准备给老家伙一点教训。
吕奇英眼看着孟二走过来,“睡过萧凤钗的人成百上千,你杀得过来?”
孟明恕已经握紧拳头,却没有动手,喃喃道:“婊子就是婊子,无情无义,见钱眼开。”
吕奇英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可男人就是不醒悟,前仆后继地往陷阱里跳,非得遍体鳞伤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孟明恕疑惑地看着吕奇英,想不到自己会跟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同病相怜,“你也是……”
“我也是。”吕奇英说,脸上的悲愤不比孟明恕少,“被一个婊子骗了,替她奔走。为她做事,最后想要逃跑的时候,她却把我出卖了。”
孟明恕颓然坐下,脸上青红不定,“没错,咱们都被骗了。萧凤钗才是一切的根源,中原人怎么没把她接走?”
这句话孟明恕一直藏在心里,可没敢直接问庞靖。
“为什么?因为中原人喜欢带把儿的。”
孟明恕惊愕地抬起头,以为吕奇英在开玩笑,突然间眼前一亮,“你是说……我早该看出来的,璧玉城里这种人不少,我真笨……所以,萧凤钗也被骗了。”
“嗯。但她活该。”
“哈哈,活该!”孟明恕大笑两声,沉下脸,“你找我来到底有何用意?”
“报仇。”
“报仇?”
吕奇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纸包,托在手心里,“从晓月堂弄来的毒药,三个时辰之后发作,本来应该倒在你的酒杯里。可我更愿意让萧凤钗吃了它。”
这果然是陷阱,想到萧凤钗的绝情。孟明恕怒火中烧,强行忍住,“杀了萧凤钗,你还想活吗?龙王不会第二次放过你。”
“你已经说过了,龙王根本不会放过我,等形势稳定。他必然杀我,所以我要投奔你。”
“我自保尚难,何况保你?”
“璧玉城不安全,就算城主之位落到别人手中,龙王还是有本事杀死你我。咱们只能逃亡,逃到中原,让龙王鞭长莫及,你手里还有孟家的一半财产,中原肯定欢迎你。”
一半财产,孟明恕很少去想老宅府库里的东西,那些金子到底归谁他可没有把握,“她什么时候到?”
“快了。”
孟明恕一把夺过毒药,“为什么不要立刻见效的毒药?”
“萧凤钗想让你死在恋蝶床上,好栽赃给她。”
孟明恕哼一声,体会到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吕奇英到门口重新叫来恋蝶,让她重新整治酒馔,恋蝶没好气地拒绝,声称自己不是丫环,唠唠叨叨,两名真正的丫环倒是行动迅速,很快将桌面收拾干净,又从外面叫来几样新菜。
半个时辰之后萧凤钗到了,身穿男装,披着斗篷,只带着一名随从,恋蝶没认出这是自己的老对手,发现男人越来越多,不由得抱怨连天,直到吕奇英又掏出银子,她才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待在楼下。
脱掉斗篷,即使是男装的萧凤钗也显得楚楚动人,孟明恕一度心生不忍,说到底,他们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何苦互相残害呢?这个念头只存在极短的时间,当萧凤钗泪眼婆娑地叫出“二哥”两个字时,孟明恕重新下定报仇的决心,这个婊子要骗自己喝下毒酒,装得越可怜心事越歹毒。
吕奇英识趣地退到门口,“你们先聊,有事叫我。”
房门关闭,萧凤钗柔声说道:“二哥,我真的不知道中原人的阴谋,他连我一块骗啦。”
“我明白……”孟明恕很想多演一会,可心情激荡,再难保持镇定,将手中的小纸包放在桌面上,“你认得它?”
萧凤钗脸色一变,“这是什么?”
“吕奇英说这是毒药,你要用来毒死我。”
“他胡说……”
“没错,他是胡说,这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解药,酒本身就有毒,他假意投靠我,是想让我觉得安全,老老实实喝下毒酒,而我给你的却是解药,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吧?他下楼做什么?给恋蝶和我的随从喝毒药?嘿,骗了我一次,还想再骗我第二次吗?”
萧凤钗盯着孟明恕,没有说话,她得先摸清这个男人的心事,才能做出反应。
孟明恕笑了,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一步走到萧凤钗身后,左臂勒住她的脖子,右手掏出匕首,抵在她的心口,“我的计划很简单,直接杀死你。”
萧凤钗反而镇定下来,“这里是龙王的地盘,杀了我你走不出留人巷,你还有孟家的一半财产,舍得丢掉吗?”
孟明恕左手轻轻上移,捂住萧凤钗的嘴,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老宅里的金子都是假的,真金藏在督城官府邸,我是永远要不回来啦。我早就想死,可我太爱你了,受不了独自下地狱,我得带着你,带着我的凤钗,永不分离……”
萧凤钗心中第一次产生惶恐,她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事,就像正常人看不清疯狂。
她挣扎,想要大叫,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进心房。
孟明恕抱着她,直到体温渐渐消失。
“吕奇英。”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