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你可来啦!”
躲在银行里的老板叔看到刘青山进门,立刻冲上去,把手里的存折塞过去,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一万块钱的存折啊,实在是太吓人啦,车老板子在银行里蹲了一上午,愣是没敢出去。
“老板叔,手续都办完啦。”
刘青山翻翻存折,看到老板叔如释重负的模样,连忙安慰两句,看来这存折只能自己先收着了。
找了家小饭馆,一边啃着馒头,老板叔嘴里还一边念叨:“青山啊,这欠着一万块钱,啥时候能还上啊?”
对现在的大多数农民来说,一万块,就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了。
刘青山倒是没啥感觉:“老板叔,你看,有县长帮咱们出面,贷款的利息特别低,这笔钱,就算咱们不花,存到银行里,存款利息比贷款利息还多,一年咱们都能赚好几百呢。”
啥,还能这么操作?
车老板子眼睛一亮,跟着又摆摆手:“不行不行,这不是成了诈骗了吗,青山,咱们可千万不能这么干呀!”
“当然不能这样做,这钱,咱们还有大用呢。”
刘青山喝了一口鸡蛋汤,继续说:“老板叔,俺要留在县城几天,帮着学校录英语磁带,你先回村,把俺买的东西捎回去。”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顺便叫二彪子过来,需要他去黑省那边学习水稻种植,来年,咱们多改点水田。”
一说起种地,车老板子立刻来了精神:“这两年,不是旱就是涝的,还是水稻好啊,旱涝保收。”
说完,他抬头望望窗外的绵绵细雨:“这天也不开晴,小麦都熟了,瞪眼睛收不了,太愁人啦。”
刘青山也默默无语地望着外面,屋檐下,嘀嗒嘀嗒的雨水声,格外的刺耳。
第二天中午,二彪子就找到了刘青山,小哥俩合计一阵,到了晚上,二彪子就踌躇满志地独自上了绿皮火车。
半大小子,总得出去闯荡闯荡,认识这个世界。
刘青山则又在一中的校长室待了两天,直到把单词和课文都录制完成,这才被大胡子校长给释放。
骑着自行车踏上归途,还好没下雨,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湿度也极大。
等他到了青山公社,先去一趟邮电局,看看有没有家里的信件,毕竟大姐夫那边的书信往来比较多。
这样的天气,邮递员显然是不可能往村子里跑的。
别说,还真有三封信,两封是高文学的,还有一封,竟然是写给他的,也不知道是谁。
看看地址,写着春城,估计是飞哥他们寄来的,等回家再看吧。
出了邮电局,路过公社大门口时,刘青山看到几个人都穿着高腰雨靴,正要往院子走。
“孙书记,你们这是下去查看灾情啦?”
刘青山挥手打了个招呼,因为领头的就是公社的孙洪涛书记。
几天不见,好像他头上的头发一下子就白了不少,尤其是嘴唇子上边,全是大燎泡。
看来,这火上得可不轻啊。
“呦,是青山啊,正好碰到你了,等会把你们村的支教老师领回去吧。”
孙书记说话的时候,嗓音沙哑,这场连阴雨,下起来就不开晴,好几个大队都受灾。
眼瞅着小麦在秆子上就要发芽,你说他能不上火吗?
“支教老师,俺们村的?”
这可是好事啊!刘青山心里一喜,如果夹皮沟设置教学点的话,那么,低年级的小娃子们,就可以在本村上学。
等长大几岁,再挪到公社小学,那时候也大点儿,走这十几里路就没问题了。
看到孙书记点点头,头发上的水珠,也随着甩了出去,刘青山的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多好的干部啊!
“孙书记,您先别上火,既然受灾了,那咱们就想别的法子呗。”
刘青山跟着安慰着。
“啥法子,小麦生芽子,国家肯定不收,咱们连任务粮都完不成。”
孙书记火气很大,越说越激动:“任务粮完不成,大不了,俺这个公社书记挨批,可是,千家百户老百姓的损失,找谁要去,你说,找谁要去?”
他本来就熬红了的眼睛,这回连眼圈都变红了,四十多岁的汉子,眼泪汪汪的,瞧着真叫人心酸。
悲愤之下,孙书记抬手往天上的阴云一指,嘴里大吼:“你个瞎了眼的老天,你倒是睁睁眼啊,你咋就不开晴呢!”
哗哗哗,雨点伴着他的吼声掉落,孙书记仰脸望天,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一道儿一道儿的,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周围的几位公社干部,也都一脸肃然,
好半天,孙书记才用袖子擦擦眼睛,略带歉意地朝刘青山点点头:“青山,俺刚才不是对你发火,别往心里去啊。”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反而对这位孙书记更加敬重。
他知道,是孙书记心里压得太厉害,这样发泄一番更好。
要是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肯定得憋出病来。
在脑子里稍稍组织一下语言,刘青山忽然说道:“孙书记,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没等他说完呢,肩膀就被孙书记那两只粗糙的大手给扳住:“啥法子,你快说!”
这就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孙书记猛的想起什么,手掌使劲在刘青山的肩膀上拍了下:“俺差点忘了,昨天去县里开救灾会,高书记还跟俺说起你呢,说你是一员福将!”
福将,就是程咬金那种呗?
刘青山心里汗了下:“孙书记,发芽的小麦,虽然人不能吃,但是鸡鸭鹅猪这些家畜能吃呀?”
顿了顿,看到孙书记和周围的公社干部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他就继续说道:
“咱们可以把发芽的麦子粉碎,再加点豆饼,哪怕是苞米瓤子粉碎,混到里面也成,统一制成饲料,再搞科学养殖,最后算总账,应该亏不了多少的。”
嗯,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孙书记一把拽住刘青山的胳膊:“走,上我办公室详细说说!”
他的眼睛里面,终于有了神采,整个人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由分说,拽着刘青山就走。
身后紧跟着的几名干部,也都一脸兴奋的思索着。
坐在办公室里,用大搪瓷缸子喝了两口热水,刘青山就打开话匣子:
“孙书记,反正俺们夹皮沟,已经准备好了,养蛋鸡,养育肥猪,俺们村里的麦子,自个肯定能消化。”
“育肥猪是啥猪?”
一名公社干部有点不大明白,现在养猪,还都是散养,有的大队,还保留着猪倌的编制。
每天早上,猪倌就拿着大鞭子,从村子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嘴里还吆喝着:“送猪喽……”
然后,各家各户,大大小小的猪就全都被撒出来,汇聚成几十头上百头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出了村子,在草甸上溜达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再被猪倌赶回来,还是一声吆喝:“猪回来喽……”
猪都认家门,到门口自个就往家跑,惦记着吃食呢。
最后,就剩下猪倌老哥一个,也扛着大鞭子回家了。
下午,这个过程还要再来一遍,这种散养的方式,猪肉的肉质因为每天运动,就会变得比较好吃。
一般到了天冷之后,就不放猪了,也会在猪食里多加干料,赶紧上膘,到时候无论是杀还是卖,都是越肥越好。
因为收猪的收购站,会按照猪的重量和胖瘦来定等,通常都是一到三等,还有实在太瘦的,就定到等外。
等级越高,价钱也就越高。
刘青山简单讲了下日后的那种养猪模式,基本上就是吃干料,喝凉水,吃了睡,睡了吃。
把大伙听得直咂舌:这么养的话,那还不噌噌长膘才怪呢!
可是也有人提出疑问:“这么养,猪吃不到野食儿,天天吃饲料,那得多费啊?”
对呀,大伙也都恍然大悟,齐刷刷地向刘青山望去。
“所以才要科学养猪嘛。”
刘青山扒拉指头,给他们简单算算账:“其实这道理也挺简单,跟咱们人吃饭一样,多了也吃不下去不是?”
“而且猪吃完了,往那一躺也不运动,消耗不大,饲料利用率高,就剩下长肉了。”
孙书记也听得哈哈大笑:“对对对,吃肥了,跑瘦了,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说,就说到了晌午,午饭就在公社食堂吃的高粱米饭。
孙书记也终于有了胃口,米饭上面泡了一大勺子茄子汤,使劲往嘴里刨着。
吃了两口,抬头瞧瞧,只见刘青山盯着他瞅,一副憋着想笑的架势。
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饭粒儿呢,用手背抹了一下,没有啊。
于是孙书记横了刘青山一眼道:“你小子笑啥?”
“没啥,没啥,就是想起来刚才咱们谈论的话题。”
刘青山连连摆手,赶紧闷头吃饭。
孙书记眨巴几下眼睛:“刚才说啥了,好像说得都是养猪的事儿,好哇,你个臭小子,说俺是猪是吧!”
哈哈,食堂里面,响起一阵笑声。
刘青山当然是故意的,想逗逗孙书记,这样的好干部,可别闷坏喽。
开怀一笑,也好把心里的负面情绪释放下。
等孙书记撂下饭碗,这么多天以来,他那跟天空始终保持一致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俺下午就去县里汇报这事儿,青山啊,你小子还真是福将,这事要是搞成了,给你记一大功!”
行,福将就福将吧,有福毕竟是好事情。
看着孙书记要走,刘青山连忙站起来问:“俺们夹皮沟的支教老师呢,俺上哪找他去?”
这时候,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不用找,我就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