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到陆叶舟声音的那一刻起,陆林北就感觉到异常,如此重大的谈判,由军情处负责前期交涉很正常,但是派出一名刚刚回到翟王星没多久的调查员却不正常,更像是要获取某人的信任……
陆林北立刻离开小办公室,找到总会长高雍振,小声说出自己的担忧与建议,“理事会谈判为假,他们是想通过这次联系,确位指挥中心的准确位置,发动一次定点攻击。指挥中心要从这里撤离,立刻。”
高雍振面露惊讶,同样小声道:“这里位于最下层,一般来说,理事会最强大的钻地导弹也到不了这里……”
“战争期间,武器日新月益,相关参数有可能过时。”陆林北拿不出直接的证据,只能小心推测,“理事会那边声称想要和谈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让我参与进来?因为我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杀死我之后,那艘宇宙飞船再不会被任何人控制,自然也就失去威胁性。”
“确实提到过你,但是……”高雍振下定决心,“宁可谨慎过头,不可一时粗心,指挥中心立刻撤离。”
陆林北松了口气。
指挥中心每两三天就要换一次位置,上上下下早已锻炼成为熟练工种,接到命令之后,立刻收拾东西,不到五分钟所有人做好准备,十分钟左右,人员已经撤离得差不多。
陆林北与乔教授属于客人,第一批离开,陆林北带走女儿,陈慢迟仍回去做监控员,与同事一同行动。
陆林北没有走远,确认指挥中心已经转移,终于放下心来,与乔教授一同前往战略部,那里也是一座没有牌匾的房屋,比网络部更小,里外两间,各有三张桌子,呈品字形分布,身为总分析师的乔教授,只占一张桌子,与其他人无异。
战斗开始之后,工作人员按照固定流程分散到其它地方去,只有新人朱灿晨留下,仍在专注地查看资料,对于时不时发生的颤动毫不在意。
看到朱灿晨,乔教授稍点下头,算是表示满意。
朱灿晨终于注意到有人进来,扭头露出笑容,“你好,陆少校,今天怎么有空……”屋子再次颤动,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这里的工作很有意思。”
“我也来战略部了,准备成立一个新部门,你还有兴趣为我工作吗?”
“当然,陆少校的工作总是更有意思。”
乔教授不高兴地说:“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吗?”
朱灿晨道:“乔教授别误会,而且我在提出入职申请的时候,已经明确说过,只要陆少校提供职位,我还是会为他工作。”
“对,这是我接受你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你擅长分析,那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事情,当时我是想培养一名间谍,用来调查陆林北的真实状况,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要‘叛变’。”
朱灿晨笑道:“陆少校肯定没有问题,调查他是在浪费时间。”
乔教授坐到别人的位置上,冷冷地说:“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是‘陆少校’不久前刚刚犯下一个简单而愚蠢的错误。”
陆林北预测的定点攻击一直没有发生,于是道:“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以至于判断失误,但是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乔教授瞪眼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你对理事会的判断很可能是正确的,他们莫名其妙地让我等两三分钟,又故意派出你的熟人出面,都像是在拖延时间,并且确认你在场,所以接下来很可能发动一次突袭,将指挥中心以及诸多重要人物一网打尽。”
“原来乔教授也认为我的判断是准确的。”
“准确,但你的反应大错特错,你直接结束与陆叶舟的通话,然后傻乎乎地建议老高转移指挥中心,你知道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什么都不会发生,理事会那边会放弃突袭,让你在老高那里失去信用。”
“当时形势紧急,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没有?而且有两种正确做法:如果你想转移指挥中心,那么就应该继续与陆叶舟会谈,然后暗示我去提醒老高,悄悄转移,理事会的导弹突袭还会发生,但是一场空,如此一来,整个普权会都会感激你;如果你非要当机立断,那就该想到理事会将取消计划,所以没必要提醒老高,一切照常就好。”
“嗯,是我考虑不周。”陆林北其实考虑到了,但他不想冒险。
“你呀,还是太单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最佳时机,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就是等问题已经露头并引起足够重视的时候,太早,你会显得多事,太晚,自然就来不及了。”
朱灿晨忍不住笑了一声,乔教授的目光冷冷扫来。
朱灿晨急忙收起笑容,看一眼陆林北,得到默许之后,开口道:“抱歉,我笑是因为陆少校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关于最佳时机?”乔教授看向陆林北,满脸的不相信。
“他没说‘最佳时机’,但是意思差不多,他说行星政府总是要等到问题‘养大’之后再想办法解决,防患于未然听上去合理,其实是昏招,因为得不到感谢,反而会招致反对——对于没发生的‘未然’,有几个人会相信呢?陆少校的大概意思如此。”
乔教授盯着陆林北看了一会,“说别人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头上还是手忙脚乱,你刚才的做法就是试图‘防患于未然’,等着看吧,如果理事会迟迟没有发动突袭,你就会失信于老高,别说老高,连我都有点怀疑你的判断。”
“乔教授刚刚说过,你也认为理事会要发动突袭。”
“可是我宣扬了吗?没有。为什么?因为那只是一种推断,一种可能,没有直接证据,如果我每次感到紧张都向上头反映,那么普权会早就将我开除了。当时的我会怎么做?当然是找理由离开险地,然后准备写一篇文章。”
“我妻子就在指挥中心工作,她离不开。”
乔教授耸下肩,“所以呢?你不过是用亲身经历证明结婚是错误的,它会带来束缚与牵绊,直接影响你的判断能力。”
陆林北笑了笑,“我喜欢这种束缚与牵绊,哪怕因此‘犯错’。”
乔教授露出作呕欲吐的神情,目光转向朱灿晨,严厉地问:“这就是你想为之工作的陆少校?”
朱灿晨点下头,“陆少校有一点感情用事,但我不认为这是问题,恰恰相反,我尊重这一点。”
乔教授大怒,站起身,“好吧,既然如此,你两个一块组建新部门吧,不用我参与了。”
不等两人开口挽留,乔教授已经大步走出,将门重重关上。
朱灿晨有一点紧张,陆林北笑道:“没关系,这是乔教授的常态,下次见面,他又会恢复正常。”
“他真是教授吗?”
“嗯,西北光业学院社会学教授,很早就离职了,关于他的古怪脾气,传言多到数不胜数。”
“陆少校说的‘离职’,是指‘开除’吧?”
陆林北笑笑,没有回答。
朱灿晨又道:“乔教授的脾气大,但是说的话没错,陆少校恐怕没给普权会留下好印象。”
陆林北等了一会,房屋又发生颤动,但是依然轻微,不止是指挥中心,整个地下城市的任何区域好像都没有遭到致命攻击。
陆林北的“预言”即将落空,他只能无奈地笑道:“在赵王星没人管我,我有点习惯了,因此变得过于自大。”
“这里不算是最差的环境,咱们在赵王星从来没得到过独立军的完全信任,陆少校离开之前,曾经与谢将军通过话吗?”
“没有,一直都是裘部长居中传话。”
“所以我不担心,陆少校擅长处理这种状况。”
陆林北露出苦笑,但是不想再说这件事,“新部门需要一个名称,这件事交给乔教授吧,咱们确定一下细节问题。”
“首先是需要多少人?”
“目前不宜多,算上你和我,五个人足够了。”
“需要什么样的人?”
“你是分析员,还需要一名秘书兼数据员以及两名外勤调查员,尤其是调查员,非常重要,很可能需要他们前往理事会的地盘与对方交接。”
朱灿晨又问了薪资待遇、工作地点、联系方式等种种问题,很快勾勒出一个雏形,至于最终拍板,还是要等乔教授回来,最后他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咱们属于战略部的下属部门,是不是意味着与上头沟通的时候,全要通过乔教授?”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陆林北从枚咏歌、三叔那里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渠道的重要性,它能决定一份情报的价值,也能决定一个部门的前途。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争取让沟通渠道更直接一些。”
两人又聊了很长时间,中途还要给晓星喂食、换衣服,外面传来一阵舒缓的音乐,朱灿晨道:“这表明战斗结束了,不知胜负如何。”
无论普权会与理事会谁胜谁负,陆林北都是那个失败者,他站起身,挎起篮子,“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见。”
“明天见,很高兴又回到陆少校手下,你让我做的分析,快要完成了。”
“很好。”
陆林北回到家里,先收拾一下屋子,将移位的小物件一一摆回原位。
一个小时后,陈慢迟下班回来,显得非常疲惫,但是看到女儿与丈夫,立刻高兴起来,这样的场景她已经期待了两年多,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陈慢迟抱起女儿,靠近丈夫,“战争中长大的孩子,一定会坚强。”
“会。”
“咱们没打赢。”
“但也没有跨掉。”
“没有,损失不少无人机,还有一些战士。”陈慢迟神情暗淡下去,“就是这些战士挡住了理事会的后期攻势,每次想到那些在外面作战的人,我都觉得自己做得太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
“你还要继续与理事会谈判吗?”
“不知道,明天应该会有消息。”
“叶子……不会真的在演戏吧?”
“既然我推测的定点攻击没有发生,对叶子我也不能肯定了。”
“指挥中心的人有点不满,因为你,他们中断工作十几分钟,但是老高很感激你,说你做的事情是‘防患于未然’,不能过于苛求准确性。”
陆林北笑了笑,心里明白,老高其实同样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