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号是一座重要的星际交通枢纽,比普通的太空站要大得多,体积曾经仅次于经纬号,后者毁灭之后,它熬到了第一的位置。
如今“新老大”的位置岌岌可危。
星际战争已经持续将近两年,目前陷入僵持状态,谁也不能彻底击败对方,同时也不敢撤回本星,只能反复拉锯,围绕着同一座太空站进行无休无止的争夺。
神秘号换手的次数尤其多,没有哪支军队能占领它超过一个月,头两次士兵们还都兴高采烈,为下一步战斗做准备,结果等来的却是仓皇撤退,好像他们进入神秘号只是为了旅游。
很快士兵们就对这种进退游戏习以为常,开始变得厌倦,尽可能将个人物品集中打包,方便带走,然后默默地计算撤离时间,甚至互相打赌,看谁猜的时间更准一些。
各方都当神秘号是一个临时落脚点,疏于管理与维护,导致问题日积月累,部分区域已经不适合住人,必须加以隔离,再这样下去,中转站早晚会萎缩成为一座普通大小的太空站,甚至彻底失去功能,成为一大团宇宙飘浮物。
神秘号现在的占领者是翟王星军队,刚刚入驻不到十天,士兵们已经做好撤退的准备,参谋们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制定下一步进攻方案。
但是这一次占领也有不同之处,翟王星军队接到一项特殊任务:迎接一艘敌我难辨的宇宙飞船。
这艘飞船本身就与众不同,是利用一座普通太空站改造而成,比正常的宇宙飞船要大十几倍,但是比中转站还是要小很多。
为了接纳这船奇怪的宇宙飞船,神秘号做了一些改造,翟王星军队司令官裴晓岸下令全体人员进入宇宙战舰,如有意外,还来及得撤退——这将是为时最短的一次占领。
关于这艘飞船,传言极多,因此,当它终于现身,准备向神秘号停靠入港的时候,翟王星战舰里的士兵们全都涌向最近的显示器,观看外面的场景。
飞船没有传说中庞大,显然只是利用太空站的一部分加以改造,外型颇为古怪,方不方,正不正,扁不扁,圆不圆,总而言之外貌极其拙劣,像是几岁的孩子对大师之作的初次模仿。
与真正的宇宙战舰相比,飞船的样子更显丑陋,惹来不少嘲笑。
“这种东西真能跨越星际吗?”
“不会是咱们这些年制造的太空垃圾,聚成一团形成这个玩意儿吧?”
裴晓岸却不敢大意,留在指挥舱内,亲自监控整个停靠过程,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按照约定,派出一艘小型战斗船,前往神秘号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这是允许飞船通行的条件之一。
大量疑惑终将得到当面解释,裴晓岸心中感到一丝兴奋。
客人是大王星驻赵王星远征军总司令史良笔,与裴晓岸算是老对手,当初那一战,裴晓岸是参谋长,被迫带领舰队逃走,如今形势变化,他也成为一方的司令官,而且是“地主”。
两人早就认识,史良笔属于前辈,一向眼高于顶,即便是成为俘虏,也不改傲慢的本色,身体挺得笔直,等对方行礼之后,他才还以军礼。
“你好,史将军,想不到咱们会在这里见面。”裴晓岸客气地说,当年他曾经以外宾身份在大王星军队里待过几个月,见过史良笔。
“你好,裴上校?”史良笔假装没注意到肩章。
“少将。”
“嗯,你好,裴少将,战场瞬息万变,总有咱们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艘宇宙飞船要在神秘号停靠一段时间,初充电力并进行维修,史良笔算是飞船送来的一份礼物,或者叫过路费。
裴晓岸对前辈比较尊重,先请史良笔共进一餐,聊些家里的小事情,等到餐具撤去,茶水端上来,他终于开口道:“史将军能简单介绍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不清楚?船上有大批翟王星人,他们应该与母星保持联系吧。”史良笔努力保持威严,不想提起难堪的往事。
“大部分消息传不到我这里。”
史良笔沉默多时,开口反问道:“你认识陆林北这个人吗?”
“嗯,他曾经是军情处的调查员,后来加入军队,获授少校军衔,我与他有过一些来往。”
“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军人的标准。”
“陆林北……不是合格的军人,但是作为一名调查员,几乎无可挑剔,唯一的毛病是太有主见,偶尔会不服从命令,而且有一点感情用事,这些就是我对他的全部了解。”
“他是个疯子。”史良笔给出简单的答案。
裴晓岸笑道:“史将军这么不喜欢陆林北吗?”
“很快你也会不喜欢他。”史良笔开始讲述往事,尤其是他的宏伟计划以及他是如何失败的,“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各大行星的反叛全会结束,咱们可能仍然是敌人,会进行一场体面的战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乱成一团。”
“叛军的问题,翟王星自己能够解决。”裴晓岸在这种事情上必须坚持立场。
“可能吧,我现在没资格分析大势,还是继续说陆林北吧,他用最卑鄙的手段‘偷走’太空站,是的,一场真实的偷窃,强行入侵太空站系统,关闭所有通道,然后派出机器人,命令所有大王星人投降。这就是我的故事,没有输在战场上,而是败给一名网络入侵者。”
“他是怎么做到的?”
“全是阴谋诡计,在他身上,你找不到半点光明正大。”时隔多日,史良笔依然气愤难平,“也是我一时大意……我从来不相信网络,对它的使用十分谨慎,但我错信了甲子星人,以为他们对网络更在行一些,结果就是他们引狼入室。我承认,陆林北在揣摩人心这方面确有过人之处,他猜到了各方的反应与策略,巧妙地加以利用,骗过了所有人。但他的胜利注定不会持久,表面上他得到一切,实际上他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大王星、甲子星、赵王星,还有你们翟王星,都对他怀有猜疑,我没说错吧?”
“对陆林北的最终评判,要由翟王星军情处以及更高层进行。”
“还需要评判吗?他在赵王星站到叛军一边,还没回翟王星,就已经公开支持那里的叛乱者,据说他的妻子也是叛军一员,这样的人你们还会信任?”
裴晓岸没有回答。
史良笔已经收不住话头,继续道:“听说他是星际孤儿出身,这种人不值得信任,事实证明,星际孤儿的政策就是错误的,一开始是为迅速增加人口,可是人口早已不是问题,甚至还有一些过剩,那些政客们应该见好就收,立刻停止这项政策。可政客就是政客,没人能看到未来,只想保住现有的利益,谁愿意取消一项已经执行几百年的古老政策呢?它已经老到像是一条神谕,没人轻易敢动,结果酿成今日的大祸……”
史良笔说了许多,裴晓岸耐心地听着,等对到方终于有点累了,他开口道:“据我得到的消息,陆林北确实不会回到军情处,他提出条件,带领赵王星上的所有翟王星人回家,至于到时候前往哪一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选择叛军的只有他一个人,剩下的翟王星居民全是人质,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提供便利的吧?”
“将每一位翟王星人带回家,符合我们的最高利益。”
史良笔摇摇头,“除掉陆林北,才符合翟王星以及各大行星的最高利益。船上的翟王星人大概有三四千,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吗?”
“这与重不重要无关……”
“黄平楚?他是个废物,就是因为他的严重失职,才给陆林北提供一次又一次机会,黄家不会在乎他的生死。枚忘真?枚家是个中等家族,为了枚家值得牺牲所有家族吗?何况枚忘真本人就是个麻烦,她受到陆林北的蛊惑,立场极不坚定……”
裴晓岸笑了一声,“史将军不是在建议我击毁那艘飞船吧?”
“这是消灭陆林北的最佳时机。他隐藏得非常好,平时极少与人见面,沟通全是借助机器,想要定点消除,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玉石俱焚。”
裴晓岸摇头,“我们不会这么对待几千名翟王星人,不值得。”
“那艘飞船上的大王星人更多,但我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裴少将,你是军人,应当明白牺牲的必要性,这可能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
“陆林北有点本事,但我不认为他重要到需要让上万人陪死的地步。”
史良笔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他会毁掉翟王星,接下来是其它行星,他的参与,将改变战争的模式。星际网络恢复之后,我一直在观察战况,迄今为止,星际战争仍然遵守不成文的规则,虽然属于不同行星,但是将领们互相认识、互相理解,至少都有底线。比如这座神秘号,无论落到谁手里,都不会遭到彻底破坏,要给后来者留一个落脚点。为什么?因为这样才能维持接触,才能保留星际时代的荣光,我没猜错吧?”
“没有哪家行星希望退回到隔绝状态。”
“赵王星希望,陆林北希望,那些无知的叛军和星际孤儿也希望,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摆脱头顶上的威胁。相信我,陆林北一定会鼓动并且帮助翟王星叛军打破规则,毁掉星际交通网,令各行星政府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裴晓岸沉默不语,史良笔发起最后一击,“联系黄理事长,我来说,让他做出决定,还可以联系大王星,由我从中撮合,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星际战争,共同对付内敌!”
裴晓岸至此终于有一丝心动,而在那艘丑陋的宇宙飞船里,刚刚结束深眠的乘客们,正盼望着到家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