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北惊讶极了,最为意外的是,崔筑宁的说法居然与他不久前提出的猜测颇为接近。
崔筑宁对陆林北的惊讶显然另有理解,微笑道:“没想到吧?”
“我甚至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哪里说得不够清楚。”
陆林北想了一会,“理事长为什么要接受甲子星的钱?他在翟王星弄不到足够的钱吗?”
崔筑宁轻轻叹了口气,“钱这个东西,看你身处哪个层次,以及要用它做什么,中间的差别太大了。简单点说,黄氏家族当初为了得到理事长这个位置,花了不少钱,当然,他们也从中赚取不少钱,并因此招来许多家族的痛恨。为了安抚一些重要的家族,黄家做出大量许诺,迄今为止还有一些没能实现。”
“整个翟王星也不够分?”
“问题就在这里,黄氏家族虽然取得理事长的位置,但是并没有得到整个翟王星,首先,光业公司牵涉多方利益,谁也不能动,也不敢动,其次,以光业为基础的金融业,也属于禁脔,黄氏家族只能从中分一小块。黄氏一度曾经试图打破利益结构,重新进行分配,但是以失败告终,这些事情,你在新闻上是看不到的,我只能告诉你,黄氏比几年前更依赖于某些家族的支持,反对与支持,总是成正比。”
“所以……”
“甲子星积累三百年的电力,既是能源,也是金钱,对所有行星的光业和金融业都能产生巨大影响,无异于一场波及到所有人的毁灭性大爆炸。”
“正因为如此,各大行星曾经签订协议禁止甲子星的金钱外流,现在应该还在生效。”陆林北记得很清楚,陈慢迟在甲子星赚到的钱,全都换成当地人的手工制品,才能带回翟王星。
崔筑宁笑了,“这又是一件不会出现在新闻里的事情,甲子星刚刚推出融合计划的时候,曾得到各大行星的支持,像翟王星,可以说是大力支持,你觉得是为什么?”
“电力?”
“电力就是钱,但是不能公开带回各大行星,必须借助一些复杂的金融设置,看上去完全遵守协议,总之黄氏家族借此发了大财。”
“仍然不够安抚同盟家族?”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黄氏家族自身的野心也在日益膨胀,需要更多的钱,而甲子星恰好有钱,又舍得花钱,于是双方合作得越来越深入。”
“我还是没明白,其它行星怎么能将甲子星的钱,也就是电力,变成自己的财富?”
“你要是问细节,我也不清楚,大体情况是成立一家金融公司,表面一切正常,实际上以甲子星的电力作为担保,那份协议的时效是五年,还剩一年多一点时间,就要进行重新谈判,各方都相信,对甲子星的金融管制必定会解除,至少会放开,因此,甲子星的担保很有分量,足以在各大行星提前变现。”
“我大概明白了,黄氏家族有这样一家公司。”
“类似的公司不止一家,也不全由一颗行星的一个家族控制,但是黄氏家族绝对是规模最大的之一。”
“这也是理事长坚信和平的原因之一吧?”
“你的确是明白了。”崔筑宁笑道,“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金融游戏,囊括大部分重要的玩家,个个实力不凡,利益彼此交错,遵守同一个规则,当然不相信会有战争发生,因为除了他们,再没哪一方有实力发动战争。”
“主战派不相信这一套。”
“因为主战派大都没资格参与这场金融游戏,不了解它的重要性,而且他们另有目的。”
“如此说来,情报总局是主战派?”
崔筑宁摇摇头,笑道:“就因为我要调查理事长,你就以为我代表主战派?不不不,我相信这场金融游戏依然有效,还会玩下去,至少十年之内,谁也不想发动战争,甲子星和名王星也不想,他们的规划还有太多漏洞需要弥补,而且名王星也和翟王星一样,重要的政治家族都是这场游戏的玩家。”
“那你们这是……内部矛盾?”
“你非要问个明白?”崔筑宁摇摇头,还是给出回答,“如果非要给崔家安排一个派别的话,我们不是主战派,也不是和平派,更不是那些金融玩家,我们代表在上一次战争威胁中损失惨重的光业家族。”
“当年你们相信会有战争发生?”
“太相信了,我们放弃许多利益,就为了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结果‘寒冬’不是战争,而是一场金融收割。”
“但是你们有无限光业公司做靠山。”
“呃……不能说是靠山,因为我们就是无限光业公司的重要股东,大家抱团求生存。不过,的确是无限光业公司救了我们,没有公司的援助,我们无法形成一股力量,自然也无法与黄氏同盟抗衡。在那之后,黄氏家族在政治上给予我们一些补偿,大家相安无事。但是在我看来,这只能算是一场休战,更惨烈的战争很快还会发生,就在一年多年以后,对甲子星的金融管制结束之时。我说的战争是指家族之间,不是行星之间。”
“我明白。”
“黄氏家族太贪婪,掌权也太久,该是换人的时候了,这对各方都有好处,我们能够保住无限光业公司,主战派能够扩充军力……”
“你们并不相信会有战争发生,却要帮助主战派?”
崔筑宁笑道:“主战派也未必真相信会有战争,他们的目标是争取更多的军事费用,在更多的事务上拥有发言权。”
“崔家想推出自己的理事长?”
“说不想,那是骗人,但是你稍微关注一下最近几年的新闻,就会知道,我们崔家没出现有实力的政治人物,枚家也没有,咱们两家低调惯了,培养不出来能面对公众的政客。”
“崔家至少会有一两个扶持对象吧。”
崔筑宁又笑了,“瞧,今天晚上我对你算得上无话不说,而且没有一句谎言,但是需要适可而止,有些话我不能说,可能是我真不了解,也可能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毕竟你不是我们的人。”
“理解,是我好奇过头了。”
“没关系。所以你应该相信我,咱们至少在一件事情是有共同利益的——换一位理事长。”
陆林北微微皱眉,“真巧,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我与理事长还没有任何纠葛,他甚至可以算是我的保护者。”
“没有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对你说这些话,而是会另想办法让你找出那份记录。从这一点说,我要感谢枚忘真,她将你送到理事长的对立面,反而有利于我的计划。”
陆林北没吱声,崔筑宁笑道:“你在怀疑我和枚忘真共同设置圈套吗?我若是能说服枚忘真合作,根本就不需要弄这么复杂,她一开口,你就会帮忙,不计后果,对不对?”
陆林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崔筑宁也不追问,“我想,陆上尉对理事长不至于怀有牢不可破的忠诚吧?”
陆林北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基地里孤立无援,需要找一位……靠山,是我自己搞砸了,靠山变成了麻烦。”
“很抱歉,你现在仍然孤立无援。”
陆林北笑道:“你今晚说过的所有话,就这一句我毫无怀疑。”
“因为没必要撒谎,我若说为你着想,你肯定不信,你也的确不应该相信。我之前说过,我有自己的麻烦,这趟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它很可能是我在家族里重获信任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这么一说,我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嘿,好吧,我的麻烦比你小一些,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麻烦最大,我也不能免俗。怎么样,愿意合作吗?”
“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但我先要弄清一件事,我拿到那份记录之后,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使用?”
“你担心理事长下台太晚,报复还是会落在你头上?”
“我没有家族,也没入股光业公司,理事长哪怕只是一句暗示,我也承受不起。我已经后悔之前的鲁莽行事,当时喝多了酒,又觉得非常安全……”
“而且是枚忘真亲自开口。”崔筑宁微笑着补充道。
“事已至此,我必须更加谨慎。”
“我只负责拿到记录,如何使用、什么时候使用这份记录,不是我这个级别的人物能参与的,这是实话。”
陆林北撇下嘴,如果崔筑宁给出确切答案,他反而不信。
“我能做到的事情是在完成任务之后,将你悄悄送到其它行星,或者你想留在甲子星也可以,隐姓埋名一段时间。最迟在明年底之前,这份记录必然会产生效果,因为一旦甲子星金融开禁日到来,黄氏家族坐拥政治与金融两大优势,我们这些光业家族,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我想去赵王星。”
“没问题,我会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将细节告诉你。”
“最重要的是,我妻子也得去赵王星。”
“非常难,实不相瞒,好几个部门将你妻子当成重要的制约手段,你一离开翟王星,他们就开始对她进行严密监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情报总局网开一面,也很难让她完全脱离管控。”
“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
“陆上尉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肯定的答复,要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明天一早咱们再谈。”
“行动定在什么时候?”
“很快,你好好休息,行动开始之前,我会安排好你的退路。”
陆林北点点头,握手告辞,回自己的房间。
直到听见隔壁房门声响,崔筑宁终于轻轻地吐出口气,拿纸巾擦下额头,小声道:“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希望这次我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