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枚忘真的那份报告,对“内奸”的兴趣就在陆林北心里生根发芽,他没有特意去做调查,但是每次得到一点信息,总要往“内奸”这边想一想,就像是在玩一个极需耐心的拼图游戏。
可是直到枚忘真详细介绍情况,他才认真地进行整体分析,于是在拼图完成之前,预见到图形的大致模样。
枚忘真探头出车窗,看一眼天空,“咱们被发现了,应该是甲子星的无人机,但是没关系,只要是在车里,无人机听不到咱们说话,也看不清咱们的嘴型,你说你的。”
枚忘真启动车子,调头向地球市城区驶去,故意放慢速度。
“先说我得到的一些消息:马徉徉声称经纬号战舰是大王星偷走,带到翟王星发起暗杀袭击;理事长跟我说,事发当天,他正巧与一位重要人物会面,没有去海滩,但是他的情人林女士,应该就是林霄寒,险些丧命,附近的防空基地派出飞机,将她送到医院;程投世是理事长的私人助理,几乎寸步不离左右;远征舰队的参谋长裴晓岸说,翟王星根本不想发动战争,围攻经纬号、建立舰队与大规模征兵,都是虚张声势,只为在谈判桌上增加一些筹码;情报总局派我来甲子星入侵网络,声称是寻找战争的证据,但是不肯告诉我具体要找什么,反而让曾博士团队编写自动搜集信息的程序;一些组织正在帮助各大行星的年轻人前来甲子星,但是在这里,许多人并没有接受融合改造;你的调查已经将怀疑目标缩小到三个。”
枚忘真听得很认真,“嗯,你说的这些事情,大部分我都知道,只有裴晓岸的话我没听过,但是翟王星上层大都不支持战争,算不得秘密。所以你从中看出什么了?”
“林霄寒险些在偷袭中丧命,所以不可能是内奸。”
“未必……你先说完。”
“程投世总是跟在理事长身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而且理事长与重要人物会面,他一定提前知情,若是内奸的话,应该通知上线。”
“嗯,你接着说。”
“还剩一个首席政策顾问孟柱国,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虚张声势’政策的支持者。”
“当然,据我所知,他是这项政策的参与制定者之一,对理事长影响极大。”
“一名不想开战的理事长,谁会想要暗杀他呢?我能想到两种可能,一个是翟王星的主战派,另一个是大王星,他们需要一个能真正出力的盟友,而不是虚张声势。但是这两种可能与你得到的情报不符,那名内奸的上线应该是名王星和甲子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霄寒、程投世和孟柱国不可能是内奸,所以内奸只剩下一个,理事长本人。怎么说呢,分析得太简单,我有许多信息能够驳倒你的说法,比如甲子星,他们可能不介意理事长的虚张声势,但是极度反对翟王星收紧移民政策,凭此一条,甲子星就有暗杀的动机。再比如……你还没说完?”
“没说完。”
“好吧,你继续。”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猜测多于事实。我有一种感觉,理事长本人并没有将‘虚张声势’当成一项政策,他是真心相信战争不会发生。”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在外交大厦与理事长有过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嗯,我听说了,这件事传得很广,也很夸张。理事长对你说什么了?”
“纯粹是闲聊,但就是通过闲聊,我感觉到,理事长对具体的个人和事件更感兴趣。”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相信战争会发生,所以坦然地将心思移到别的事情上。”
枚忘真笑着摇摇头,“你真是猜测啊,你接着猜,我想听。”
“理事长不相信战争会发生,但这只是他这一派人的想法,在翟王星高层里,另有一派主战。”
“对,你说的裴晓岸就是这一派的人物之一。”
“围攻经纬号、大规模征兵,以及越来越收紧的移民政策,想必是为了安抚主战派。所以对于理事长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甲子星、名王星这些外部势力,而是内部那些与他意见不合的主战派。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帮助他说服或者击败那些主战分子。”
枚忘真思索一会,“你认为这是理事长成为‘内奸’的理由?”
“还要再加上你提供的一些信息,林畏峰请求甲子矿业向翟王星的重要目标提供金融方面的帮助。”
“对,我得到的情报是这么说的。”
“普通的内奸大概只想要钱,什么人会要‘金融方面’的帮助?”
“给钱也属于金融方面吧?”
“只是给钱的话,何必通过甲子矿业?林畏峰所谓的金融应该比单纯的金钱更复杂。”
“你的这个猜测……似乎有点道理。”
“黄氏家族在操纵金融方面很有一套。”
“嘿,痛恨黄氏家族的人,现在还有一大批。嗯,我有点明白你的思路了。”
“我猜测,我这趟甲子星之行,很可能会顺利完成任务,取得的信息,将有利于和平,而不是战争。”
“等等,再说五月十一日的那次战舰偷袭,理事长既然相信和平,为什么弄这一出?虽然他找借口躲过袭击,但是却将情人扔进危险之地。”
“裴晓岸讲过一句话,大意说经纬号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战争目标,不大不小,翟王星进可攻退可守,以后结束战争,经纬号也不敢报复。我猜这是理事长故意抛出去的一块肉,目的是守住身后的一座仓库。至于林霄寒林女士,大概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否则的话,袭击就显得太假了。”
“可是按马徉徉的说法,偷船方是大王星,不是翟王星,也不是甲子星和名王星。”
“这一点我也解释不清,马徉徉的话不尽可信。我只是猜测,力求合理,但是不能面面俱到。”
枚忘真沉默多时,直至回到旅店门口,才说:“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方向。”
“我只能做到这些,我知道,对调查员来说,方向是次要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是朋友,我可以向你说出猜测,对军情处、情报总局,包括三叔本人,我的猜测都是大逆不道,绝不可以说,你也不能说,一说他们就会要证据,没证据,你在胡说八道,有证据,下场可能更惨。”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真是滑头。”
“与上面那些拿翟王星的利益当成工具的大滑头相比,我不过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小滑头。”
“嗯。”枚忘真笑了笑,“我怀念与你一起合作的日子,你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总能将我带入前所未有的冒险境地。”
“你肯定记得,我并不总是对的,经常犯错。”
“我喜欢的是冒险,至于正确,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进去吧,重新投入崔家人的怀抱,看你能不能将崔筑宁领入冒险境地。”
“恐怕很有难度。”
枚忘真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自己小心,如果你的猜测有一半准确,那么你的处境很危险,我了解上头那些人,对于使用过的工具,他们随手就会扔掉,甚至毁掉,如果工具竟然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敢于提出要求,他们会非常愤怒,发自内心的愤怒。你说理事长更关心个别的人和事,大概没错。”
“我会小心。”
“我和叶子就在这里,你既然将我俩召来,就别不好意思求助,我俩会帮你,哪怕因此违反一堆命令与规矩。”
“你跟理事长一样。”
“嗯?”
“更关心个别的人和事。”
“必要的时候,我是这样。”枚忘真认真地说,她虽然出身于中等家族,骨子里的骄傲却丝毫不输于那些大家族,“但是别将我和理事长相提并论,我可以帮你脱离危险,但是永远不会为你出卖翟王星的利益,如果有一天你成为叛徒,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除掉。”
“我相信。”陆林北笑道,推门下车,快步进入旅店。
陆叶舟从楼里迎出来,小声道:“快进去吧,崔处长已经急得快要杀人了。你喝酒了?”
“嗯。”
“真姐这些年酒量见长,咱俩加在一起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你竟然敢独自跟她喝?”
“我有选择吗?舍命陪君子呗。”
“哈哈,确实,你没有选择。再见。”
“再见。”陆林北匆匆进楼。
崔筑宁站在走廊里等候,示意陆林北进入他的房间,严肃地说:“一切顺利?”
“顺利,最后的时候被一架无人机跟踪,除此之外,没发生任何意外。”
“枚忘真没让你做计划外的事情?”
“让我喝酒喝吐了,算吗?”
“嘿,你们真是老朋友啊。”
“是不是朋友,很难说,但是的确很熟,从小就认识。”
“嗯,干咱们这一行,从小就得有培养帮手的意识,在这一点上,崔、枚两家占据优势。有时候关系一旦建立,终生有效,尤其是彼此曾经互相喜欢过的两个人。”
“我这次出门,得到过崔处长的同意。”陆林北听出崔筑宁的不满。
“对,我同意了,但是我没有同意你进入网络,更没有同意你返回翟王星。”崔筑宁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很遗憾,枚忘真略施小计,你就入套,但她是间谍,懂得利用自身的一切优势,你才退出不到四年,就已经忘了这一切?”
崔筑宁露出略带嘲讽的微笑,“你是总局精心制造的‘武器’,整个军情处都看你不顺眼,枚忘真也不例外,她一边鼓动你回翟王星,一边将消息泄露给总局和理事长办公室,就是要将你置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