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雷讲了一个干巴巴的故事,简单到让听者以为他是现编出来的。
“姚盛茂是原点理论的提出者,也是实践者,他开发了一款操作系统,经历三百多年,许多电子设备的软件里仍有它的影子。贝鸿初可以说是第一位人机融合者,他从地球时代一直活到星际纪元将近二百年,大部分时间处于深眠状态,清醒的时候,他与姚盛茂系统的融合日益加深。丁枚是翟王星人,曾经担任太空站驻守员,为了对抗癸亥的入侵,自愿牺牲,但是种种迹象显示,他的一部分思维很可能被癸亥吸收。”
周素雷讲完了,盯着显示器,好像那就是一名活生生的人类,只是相貌有点特别,但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陆林北沉默一会,不是在想说什么,而是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他开口道:“周博士讲的故事……讲的事情,与那个神秘声音所说倒是一致,但是……”
“神秘声音应该就是贝鸿初。”
“嗯,应该是他,但是……周博士想让我做什么?”
“贝鸿初已经死了,留下一条隐藏程序,必定是强大的危机,才将程序触发。”
“对,因为癸亥就在甲子星上,现在已经成为‘首席系统维护官’,相当于翟王星的理事长,权力可能还要更大一些。名王星是他的牢固盟友,大王星与他保持友好关系,翟王星虽然怀有警惕,但是从来没将他当成第一号敌人。这个叫贝鸿初的人,留下的信息太少,又没有提供确切的证据,无法取信于世人。他说的那些话,我已经转告给上司,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比较神秘而已。多谢周博士,有了名字,也就没那么神秘了。”
周素雷呆了一会,扭头问乔教授:“他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拯救世界,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从来不说谎。”
“他不了解你。”
“他听到了贝鸿初的警告,有义务……”
陆林北道:“听到那些话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位,是茹红裳的男仆,姓潘。”
“茹红裳是谁?”周素雷仍然看向乔教授。
“一个女明星。”
“她愿意拯救世界?”
陆林北道:“不是茹红裳本人,是她的男仆,我们一块听到那个声音。你可以找他聊聊,或者他对拯救世界比较感兴趣,我实在太忙,必须告辞了。乔教授,请转告李先生,他的那些疑问,解答之后我会发给他。”
“哼。”乔教授仍没好气,也不管陆林北是否真的离开,向周素雷道:“我早就对你说过,陆林北担当不起这样的重担,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凑巧学了一点间谍技巧,又凑巧听到那个神秘声音,根本没有胆量拯救世界,连想都不敢想。”
“那个姓潘的人……”
“他给女明星当男仆,会有拯救世界的雄心?”
“总得试试,贝鸿初毕竟发出警告,必须有人站出来。”
“舍你其谁,别管别人了,好好做你的研究……”
陆林北听到这里,返回基地。
经过多次测试之后,他已经摸清套路,可以制造一个分身,吸引定位程序,本体由此获得几分钟的自由。
但是时间一长,分身就会露馅,他得尽快回去,悄悄地与分身合二为一。
周素雷的话对他没有太多影响,那个叫贝鸿初的人死去已有一百多年,无从预料现在的事情,比如他就没有想到,癸亥并未直接进攻七大行星,而是选择与名王星结盟。
如果非要“拯救”什么的话,陆林北将自己和妻子摆在第一位。
李峰回发来的问题十分专业,陆林北解答不了,于是记在心里,再接受测试的时候,东一句西一句地询问,尽量不引起对方的警觉。
曾博士从未产生半点怀疑,在他眼里,陆林北与实验的猴子没有多大区别,在无聊的等待时间里,随便聊一聊没什么坏处,反正“猴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猴子”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却能将这些回答转给真正懂行的人。
出于谨慎,同时也为避免再与乔教授和周素雷见面,陆林北极少在微电脑里发声,总是直接将答案写在显示页面上。
两人几乎每天都要通信一次,李峰回对那些程序的作用与内在逻辑看得越来越清楚。
离那次终极测试还有不到十天的时候,李峰回写下自己的最终判断。
“你送给我的程序共有五十三条,分散为八百六十七块碎片,将程序碎片化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并无新意,大家很少使用这种方法,是因为效率比较低,当然,如果是为了安全,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五十三条程序分为以下几类:一类是伪装程序,能帮助你在网络中更完美地隐形,一类是管理程序,协调所有程序与你的深度融合,一类是入侵程序,可以理解为保护战车的士兵,你是战车,负责冲锋陷阵,士兵们保护你的侧翼,一类是辨识程序,用来分析数据的价值,不用你来判断,一类是警卫程序,一类是支援程序,一类是电源程序,一类是监控程序,这些都没什么说的。”
“还有一类是大脑刺激程序,能够强制你退出网络,这条程序内部还隐藏着一个删除模块,能将所有程序一律粉碎删除,不留任何痕迹,自然也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证据。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专家们在编写删除模块时似乎没有考虑到对你的大脑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也可能考虑过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的大脑极可能在删除过程中受到损坏,损坏程度无法预测。”
陆林北早料到会有这一手,心里还是因此而愤怒,没有任何人,无论是曾博士和他的团队,还是唐宝崭、崔筑宁这些情报官僚,给他任何提示。
他很快冷静下来,继续配合曾博士进行测试,没有透露任何不满,对那个隐藏着删除模块的大脑刺激程序,从不多问。
他向李峰回求助,希望他能编写一条新程序,替换那条危险的刺激程序。
李峰回告诉他:“这很难,几乎没有可能实现。按你所说,程序的载体是薄膜芯片,已经牢牢地印在你的骨骼上,我即便写出新程序,也没办法替代原有的程序,因为那牵涉到硬件层面的问题,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除非你能说服基地里的某位专家,愿意冒险启动那台‘印刷’芯片的机器,重写一条程序。”
没人愿意为一名实验对象冒险,对这个解决方案,陆林北连想都不想。
沟通多次以后,李峰回决定还是从软件层面去除危险,他编写几条程序,能够对抗那条大脑刺激程序,阻止它运行,或者减少它对大脑的损伤。
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这条程序特征太明显,李峰回暂时没办法将它完美隐藏起来,一旦加入陆林北的数据当中,很可能会被发现,提前触发。
陆林北想到一个办法,将马徉徉拉入进来。
过去的这些天里,两人一直在网络里保持联系,多数时候是陆林北安抚马徉徉,让他再耐心一些,不要急于求成。
马徉徉自称极富耐心,可他还在四处捣乱,唯一的理由是闲得无聊,每次向陆林北承诺再不惹麻烦之后,他顶多老实不到十二小时,又会故态重萌。
陆林北建议李峰回将那几条保护程序交给马徉徉,必要的时候,马徉徉能够及时启动程序,求陆林北一命。
问题依然存在,只是转到了马徉徉身上。
他可信吗?即便没有伤人之心,他能做到“及时”出手吗?变为程序的马徉徉,依然跳脱不羁,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下一步要做什么。
陆林北与马徉徉进行一次深谈。
“你想挽救经纬号,只有一个办法,不是证明那次战舰偷袭是大王星暗中进行,而是要给大王星、翟王星找一个更重要、更直接的敌人,在更强大的威胁面前,两星自然没有精力继续围攻经纬号。我要去甲子星执行一项任务,如果成功的话,很有可能将战火引向那里或者名王星,你愿意帮助我吗?”
陆林北小小地撒了一个谎,翟王星对甲子星和名王星的联盟一直心存警惕,才会派调查员去执行任务,最终结果只会对战争起推动作用,而不是决定作用。
陆林北觉得没必要告诉马徉徉这些细节。
“愿意。”马徉徉回答得极为肯定,在网络里,他的代码因此表现出某种一致性,像是一队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
“我需要真正的‘愿意’,不是那种几个小时以后就改变主意的‘愿意’。”
“不改主意,说话算话,我这些天难道不是很配合吗?”
“是真心配合还是假意配合,我需要一点证明。”
“怎么才能证明?”
“我会将你‘删除’,你的配合就是很长时间内不能在网络里露面,不能让任何人,包括经纬号的人,知道你还存在。你能做到,我就相信你,愿意将重要程序交给你保管,愿意选你做我的搭档,愿意帮助经纬号摆脱危机。”
这次交谈发生三天之后,陆林北接到通知,要进行第一次实战演练,目标是彻底删除马徉徉。
他用五分钟震惊所有人,接下来,秘密是否会被揭穿,全看马徉徉能否忍住惹是生非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