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大夫人一喊立刻就来,这帝夋的家庭地位也不怎么样嘛。’
吴妄心底啧啧称奇,表面上却保持着平静淡雅,对出现在眼前的帝夋行个礼,少司命与镜神各自起身行礼。
帝夋含笑点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看着羲和,温声道:“何事非要吾过来听?你拿主意就是了。”
“陛下,”羲和笑道,“今日吾宴请少司命与逢春神、镜神,想着与逢春神谈谈此前之事,逢春神这是想着抵赖不认账,吾只得请陛下亲自来一趟了。”
“哦?”
帝夋看向吴妄,笑道:“真有此事啊?”
“前辈,”吴妄正色道,“我可没赖账的意思,只是教导十日、助十日开启灵智之事关系重大,因而想着跟前辈禀告一声,得前辈正面应允,我这才能安心。”
“教导吾儿这是好事,吾还能拒绝不成吗?”
帝夋笑着招呼道:“都坐吧,莫要拘谨,今日就当是家宴,没什么君君臣臣。”
侧旁有侍女搬来了华美的宝座摆在主位,桌子上的杯盘也迅速换了一轮。
帝夋与羲和同坐那宝座之中,吴妄与少司命泰然自若地在侧旁入座。
也就是苦了镜神,此刻着实坐立不宁,绷紧身子端坐侧旁,目光不敢离开自己眼前杯盏,耳朵竖起来听着各处的风吹草动。
镜神差点就给逢春神跪下了。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神,神力普通,大道普通,大道奥义就是光影与镜面会有重影,在天宫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才总算到了正神一阶。
怎得……
今天就有一波送她归西的架势!
忽听帝夋笑道:
“与金神这一战,无妄你打的漂亮。”
“前辈谬赞了,”吴妄道,“其实还是得了家中长辈应允,又有我家少司命鼎力相助,若让我自己出手,不过是给金神磨刀罢了。”
“你才活了多少年?金神活了多少年?”
帝夋满是感慨,端起酒樽饮了一口,叹道:
“用人域的俗语来形容,就是那句,大江浪打浪,前浪沙滩上。
一转眼你就有了这般实力,他日再向前几步,位列五行源神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前辈您太抬举我了。”
吴妄正色道:
“五行源神乃五行大道之主宰,本就代表了大道之极限,金神并非是败给我,而是败给了她自身,败给了她无法忍耐大道的寂寞,败给了她自身沾染的人性。
金神实际上远未在巅峰。”
“你能这般想着实可贵。”
帝夋斜靠在椅子上,目光似乎没有焦距,似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这位天帝陛下又笑道:
“金确实快要崩坏了,但你战胜五行源神已成了事实,也不必妄自菲薄。
吾管天宫众神,近来对你的感官可谓从地到天。”
吴妄道:“那不过是托了星神大人的福,大家也都是给星神大人一个面子罢了。”
“是吗?”帝夋有些不置可否,目中满是深意。
“金确实有诸多不对的地方。”
羲和柔声说着:
“吾三番五次劝她,让她莫要再造杀孽,不如一直沉睡等待大战来临,如此也好找寻突破自身的机会。
不曾想,终究还是劝不住。”
吴妄道:“说起这个,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帝夋夹菜的动作微微停顿,笑道:“当讲与不当讲,自是无妄你自己判定的。”
“那我还是讲一讲吧,”吴妄缓声道,“此前金神偷袭我时,前辈亲口下令,羲和大人亲自出手,将金神束缚于金神殿中。
她是如何脱逃,去了人域,掳我家中表姐,害我坐骑性命。”
羲和面色如常,只是含笑注视着吴妄。
少司命也是微微皱眉。
吴妄不提,她显然都忘了此事,此刻也抬头凝视着帝夋。
帝夋放下筷子,笑道:“她是我放出去的。”
吴妄眉头紧皱:“前辈?”
“但她对鸣蛇下杀手,也超出了吾的预期。”
帝夋缓声道:
“吾不过是让她去护送那名为林素轻的女子前来天宫,如此当做与你重修于好的契机。
不曾想,金对你恨意太重,以至于要下杀手。”
“前辈何不提前将此事告我一声?”
吴妄面色铁青,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怒意。
一旁镜神已是做好了起身后退下跪的一切准备!
少司命也道:“天帝陛下为何要这般行事?”
羲和轻叹了声:“陛下这般做也是有陛下的苦衷。”
“其实也不算苦衷,”帝夋笑道,“其实说实话,吾不过是对无妄你缺了一点信任,想着让你在天宫多一点牵绊。
可还记得你我上次在地上漫步时,相谈之事?”
直接威胁?
吴妄目光闪动,微微点头,苦笑道:
“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这该暴露的不该暴露的也都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唉,以后我在天宫,看似风光,实则已被前辈的锁链困缚。
罢了罢了,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那我也不该有什么犹豫,这次之事就这般揭过罢。”
“哎,如何能揭过?”
帝夋抬手示意,正色道:
“此次确实是因为吾的误判,给你带来了莫大的损伤,害你失却了一员大将。
这般,无妄你需什么、有什么所求,或是想要什么,尽管言明,吾为天帝,主掌天地,自当满足你一应所需。”
“前辈,”吴妄道,“我并无所求,只愿陛下能对人域、对生灵多些耐心。”
“吾有过错,理应给予无妄补偿。”
帝夋道:“吾送你一只坐骑,赐你天政殿参事之位,平日里为大司命出出主意,参谋参谋,如何?”
“这……”
吴妄沉吟几声。
少司命仔细思量,却有些看不懂吴妄和帝夋之间这明里暗里的较量。
一旁羲和出声提醒:“陛下,您莫非忘了,此事还有一位受害者。”
“哦对,”帝夋笑道,“那林姑娘也当给些封赏,不如就册封为天宫神灵,给其百花仙之神位,今后也可得一份神力护持自身。”
“前辈万万使不得!”
吴妄忙道:“素轻不过是我的侍女,如何能册封为神灵?”
“这侍女能令你冲冠一怒,”帝夋看了眼少司命,笑道,“想必也是有深厚的感情。”
少司命对吴妄眨眨眼,小声道:“我觉得挺不错的,素轻能赚神力,寿元也能有极大的提升。”
“这……”
吴妄仔细斟酌,只能笑叹:“当真是折煞了她,如此就多谢前辈赏赐了。”
“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帝夋端起酒杯,对吴妄举了举,吴妄双手端杯,与帝夋轻轻相碰。
帝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吴妄也只能有样学样。
还好不是老前辈的道酒,倒也不怕喝醉。
帝夋却仿佛有了醉意,舒服地靠在宝座之中,目中闪烁着少许光亮,就仿佛初次看到繁星的少年。
吴妄心底暗自警惕。
一般当大反派露出这种表情,那绝对就是有什么大阴谋诡计要施展了!
说不定,帝夋用出了阴谋诡计之后,同桌的三名女神,还会对帝夋交口称赞,言说天帝如何如何英明。
就听帝夋低声道:
“无妄,你说这天地到底还有救吗?”
镜神不由一怔。
少司命也忍不住抬头看向帝夋,眼底露出几分好奇,似乎是想知道,天帝陛下的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羲和柔声道:“陛下,您莫要太过忧虑,这天地间总归是秩序战胜混乱。”
“虽说如此,但当混乱降临,天地间还是不免生灵涂炭。”
帝夋低声道:
“吾最近已经越发感受到,烛龙的力量膨胀到了可怕的程度,那些当年被驱逐的神灵,躲在阴暗的角落中,正用他们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天宫。
吴妄啊。”
“我在,前辈。”吴妄轻声应着。
“你就是吾最后的倚仗了。”
帝夋温声说着:
“你如今在天宫立稳了脚跟,这很不错,接下来吾会助你尽快树立威望,成为天宫中真正的权神。
天宫,人域,自火神陨落至今,斗了太久、杀了太久,死伤不计其数。
你我联手,去化解这份仇怨,让人域与天宫并肩为敌,这岂不是一件美事?”
“前辈……陛下。”
吴妄嗓音不急不缓,抬头凝视着帝夋,问道:
“我该如何让他们放下仇怨?又该如何对他们说,你们加入天宫吧,一同抗击烛龙。”
帝夋默然无语。
吴妄继续道:
“金神之死若是陛下有心设计,想让我在天宫站稳脚跟,顺便探探我的底,那我想陛下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陛下让我去劝降人域……
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这是把我无妄子摁在火堆中烧。
陛下,他们会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人奸,这与我来天宫的初衷全然不符。”
帝夋道:“你来天宫不就是为了让秩序与生灵共存?”
“那也应当是生灵与神灵平起平坐,而不是一方奴役、利用另一方。”
吴妄定声道:
“若我今日这般做了,将人域的高手拉来天宫做神卫、神将,那有朝一日,烛龙不再是威胁,天宫可容得下他们?天宫众神可否给他们尊敬?
又或者,到那时卸磨杀驴,重新压制生灵,夺走生灵浴血奋战挣来的地位?
那时候陛下只需一句——哦,吾需尊重各位先天神的意见,我又能如何反驳?”
帝夋眉头紧皱,看着吴妄,低声问:
“那你说如何做?让神灵跪在生灵面前祈祷?
莫要忘了,对抗烛龙也是以神灵为首,是要靠重塑的金神,靠天宫自上而下这数百神灵,去跟烛龙正面决战。
人域实力虽强,却强不过吾这天宫!
他们终究只是次位!”
“陛下,陛下……”
羲和凑向前轻抚着帝夋的胸口,忙道:“您莫要动气,逢春神并非是这个意思,他来天宫也是为了寻求生灵与秩序的和解。”
少司命出声道:“生灵也是秩序的一部分,现如今的难题,其实是如何化解天宫与人域之间的仇怨。”
帝夋缓缓点头,闭目不语。
吴妄低头思索,也没多说什么。
这处偏殿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沉闷。
那镜神此刻手指都在轻颤……
终于,吴妄再次开口,结束了这难捱的片刻沉默。
“我来天宫便是为了做这件事,但绝不能是天宫主动去要求人域和解,而是在天宫拿出诚意之后,人域原谅天宫,且在抗争烛龙的过程中,人域的切实利益能得到保证。”
“说吧,你觉得如何做是好。”
帝夋的口吻带着几分无奈。
若非吴妄此前早已知晓帝夋想做什么,甚至确信帝夋会在关键时刻抽身离开,他恐怕也会被帝夋的这般戏码骗到。
吴妄始终坚信,现在帝夋的一切布局,都是为了让人域和天宫势力统合起来去跟烛龙死磕,帝夋坐收渔翁之利。
“其实我只是有思路,”吴妄道,“天宫要做的不是让多少先天神重塑,而是改制。”
“改制?”
帝夋顿时来了兴致:“如何改制?”
“第一,就是神权、神位、神职分立。”
吴妄解释道:
“这点已经有基础了,前辈你早已将众神的大道聚合为神庭,通过神庭再赋予神灵神权。
唯一不够完善之处,在于陛下按照神庭内的大道高低,给了对应先天神相应的神权,这还是以力量为尊的体现。”
“力量为尊可有不对?”
帝夋道:“这天地都是靠他们打下来的,这般划分有什么不妥吗?”
“自是不妥。”
吴妄摇摇头,笑道:
“战力是战力,治理天地是治理天地,二者不可粗暴的划等号。
天宫应增设一些地位高的虚职,再将神权细化,散布在地位较低的实权职位上。
这些实权职位,以对应的能力为准。”
帝夋沉吟几声,道:“你这般法子,对如今的大荒而言有些为时尚早,不过可以一试,如此生灵也可任要职。”
“这只是一部分。”
吴妄笑道:
“办法都是人想的,前辈您是天帝,想要推动这些事其实很简单。
但天宫如果还存了分化人域的念头,请恕我不能助前辈一臂之力,甚至还会给前辈捣乱搞些麻烦。”
镜神面色一白,抬头看了眼吴妄。
就这般明目张胆地威胁天帝陛下?
“善,你且看就是了。”
帝夋摆摆手,在袖中取出一只布帛,隔空推到了吴妄面前。
“这是吾给人皇的封赏,以及对自身失职的检讨,你若觉得可以,吾就昭告天地。
你若觉得哪里不妥,今日就这般辩一辩,吾会尽量遵从你的建议。”
“多谢前辈信任。”
吴妄态度放缓,双手捧过那金色布帛,缓缓摊开。
里面一条条、一目目尽皆十分诚恳,比如封人皇为地皇、主宰大地,天宫与人域万年内不起战事……
突然间,吴妄瞳孔一缩,目光落在最后一条那简单几个字上,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他道心轻颤,心底冒出了一个个荒唐的念头。
这、这是……
帝夋,增人?
帝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