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本来都跟土神熟络了,怎么最近又有些疏远了?’
生死幻境,那朵暂时飘去了天边的白云上。
吴妄把玩着手中的玉符,体会着周天星辰的变化,开始进行最简单的周天大阵——三十六小周天阵的预演。
云上此刻只有他和土神两道身影。
少司命暂时离了这幻境,去准备幻境之后的布置;
女丑则化身一名‘村民’,在幻境内的几年前就开始与接触,并成为了的好友。
幻境中,茗已十二三岁。
她的祖母年事已高,最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
村里的老人们在茶余饭后,大多都会来茗的祖母家坐坐,与床榻上的老人念着往事,珍惜着与老友相聚的每个日夜。
对此,茗似乎有所触动,但在外人面前并未表露出太多情感。
但当没人的时候,茗也会守在祖母身旁,看着她一点点衰老的模样,目中弥漫着不舍、不舍偶尔也会化作水雾。
吴妄见状,心底隐隐有些不忍。
这份不忍并非是因,他亲手安排了这一切,让茗去体会‘正常’的生离死别。
这份不忍源自于,茗到最后会发现,她经历的这段岁月,有过的这些情感,得来的这些来之不易的体会,其实不过是梦中镜花,建立在虚假之上。
莫名的,吴妄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大人。
虽然心底浮现出的画面,要么是祖母大人拄着拐杖,在湖边、草原、帐篷间追着他猛打,要么是他反过来气急败坏地追着祖母反击;
但总归,这些与家人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也是真实的。
吴妄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中玉符,坐在摇椅上眺望着云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嘿嘿笑着的祖母。
于是,吴妄飘然而起,背着手朝土神靠了过去,想找个熟悉的‘朋友’,抒发下自己内心涌动的情感。
“土神大人,土神大人呐。”
土神虎躯一震,立刻自盘坐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吴妄,露出了礼貌却生疏的微笑。
“逢春神可有什么指教?”
“怎么了?”
吴妄心底暗道奇怪,却也没多想,直接问了出来:
“土神,咱们也是打过牌、喝过酒的交情了,土神最近怎得,像是在躲着我似的。”
“逢春神定是感觉错了,”土神看了眼左右,神念传声道,“吾不过是最近刚反应过来,你我之间不可太过于亲近。”
“哦?”
吴妄奇道:“土神这是何意?”
“怕为陛下忌惮。”
土神露出几分微笑,继续传声:
“逢春神眼看就要做成此事,那死亡之神的诸多变化,想必陛下也已看在眼中,待死亡之神走出幻境,成为天宫正神,陛下对逢春神必有封赏。
吾为第二辅神,执天宫兵马大权。
少司命为第三辅神,虽不负责具体事务,但凡事她都可说上几句。
而逢春神本为第四辅神,如今与少司命交好已是人尽皆知,若是吾再与逢春神相交莫逆,陛下怕是入睡都不安稳了。
如此,咱们只得保持少许距离,这也是为了逢春神今后考量。”
吴妄眉头渐渐舒展,对土神笑道:“土神思虑竟如此周全,是我有些浅显了。”
“不过是瞎琢磨罢了。”
“那,咱们一个东边、一个西边?”
“也不必刻意疏远,私下不相交就足够了。”
“善,”吴妄拱手行礼,转身走回自己的摇椅。
土神也笑了笑,等吴妄转身走远,便盘坐了下来,一边观察下面村落的各类细微变化,一边在心底嘀咕,继续做着排除法。
‘光明之神?不像,光明之神是第三神代的神王之子,长相极为英俊,能达到女神见到了都迈不动步的水准,逢春神明显不像。
而且光明之神是被烛龙直接吞了,大道都被烛龙夺走了,凭烛龙的霸道,显然不可能有残魂在天地流转。
铁神?性格对不上,老铁吾是接触过的,就是个铁憨憨。
色神?逢春神现在好像还是、还是……人域怎么说来着?纯阳道人?色神如果转生,肯定等不了十几岁……’
与此同时,吴妄眉头暗皱,心底也是一阵嘀咕。
‘这土神莫非发现了我来天宫的计划?
天宫也是有高人在啊,帝夋羲和就不必提了,这个土神和金神,都是无比棘手的存在,土神竟然已经察觉到我在有意与他结交。’
念及于此,吴妄扭头看向土神,又恰逢土神扭头看向此处,目光刚好相对。
而后两人各自露出了相似的微笑,吴妄颔首、土神点头,淡定地扭过头去,各自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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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宫,大司命的神殿中。
此前遣散了那些美姬后,这里就变得冷清了许多。
平日里大司命处置天宫政务是在旁处,少司命近年已鲜少来此地闲坐,让这大殿内外都漂浮着少许落寞之感。
大司命坐在窗台前,端着一只酒杯、眺望着远处的云海,已许久没有动弹。
如今,天宫的视线都在死亡神殿,都在那几个盘坐在幻境前的身影上。
“唉——”
大司命微微舒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就要饮干其内的酒水。
“大司命也会寂寞?”
大殿角落中突然传来了少许轻笑。
大司命眉头一皱,扭头看向了角落的所在。
那里,是他神殿结界的缺口,原本是为方便穷奇等手下进出所用,穷奇被人域捉住且斩杀后,这缺口也已基本废用。
有个娇小可人的身影漫步而来,嘴角带着几分醉人的微笑。
“金神怎得有空来我这?”
大司命露出少许微笑,拿出一只酒杯摆在了对面。
金神身形轻轻闪烁,留下两道稍纵即逝的残影,径直出现在了大司命对面,毫不顾及自己那短裙小衣的打扮,便坐了下来。
她笑道:“来探望探望某个失败者。”
“哦?”
大司命笑道:“这个失败者该不会说的是吾吧。”
“不然呢?”金神抱起胳膊,眼底透着微弱的亮光,“这里还有第三个神灵不成?”
“金神此言不知从何而出,”大司命淡然道,“吾为天宫第一辅神,手握神职任命之权柄,深得陛下信任……”
“得了吧。”
金神嗤的一笑,丝毫不留情面地数落着:
“是陛下信任你,还是你太过于信任陛下?吾沉睡时,大司命似乎险些被秩序大道谋算,成为令妹的祭品?”
大司命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那只是秩序的意志在应对天地变化,并非陛下的意思。”
“是吗?”
金神笑道:“你信就好,此事与吾也没什么关联。不过,你这样的表情就对了嘛,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阴暗、冷漠,就如一条躲在阴影中的毒蛇……”
“够了!”
大司命身周神光迸发而出,化作狂风吹的金神身形后仰,大殿各处传来了摆件摔落的乱响。
大司命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凝神,随后慢慢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金神还是莫要来我这挑唆这些。
五行之金虽锋锐,但过刚易折的道理,在天宫也是适用的。”
大司命手掌拂过桌面,面前倾倒的杯盏再次竖起,其内慢慢‘长’出了一杯清酿。
“若吾将金神的这些话禀告陛下,也不知陛下会作何感想。”
金神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冷然道:“如今天宫强者凋零,人域日渐强势,天宫神力也已受到了影响,这般情形下,天帝陛下如何会对吾这般天宫利器出手?”
“天宫利器?”
大司命的笑容有些古怪:“金神是不是把自己放得太低了?”
“你我都一样,不过是陛下维护当前秩序的兵刃,”金神笑道,“想想第三神代、第四神代的你,再看看现如今的你。
你原本过于耀眼,如玉器般,所以咱们的陛下才用生灵反噬污了你,让你堕落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大司命,你可知晓,吾当年也曾仰慕过你。”
大司命眉头一皱。
“只可惜,”金神身子微微前倾,目中满是不屑,“现在的你,心智扭曲、大道难宁,你连兵器都不如。”
她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大司命侧旁,在大司命耳旁,用气音轻声说着:
“你只是帝夋的……一条狗。”
大司命额头青筋暴起,但金神的身影已化作一粒粒金沙消散,只留下大司命独自一人坐在那,身形好似要被黑暗所吞没。
突然,大司命嘴角露出少许微笑。
那些黑暗尽数被驱散,各处还如百花盛开一般。
他看了眼金神现身的那个角落,抬起右手,本想着将那个缺口堵上,但略微思索,又将那缺口保留了下来。
这位天宫第一辅神端起了面前酒樽,将其内的酒水一饮而尽,口中喃喃自语: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土爰稼穑,金曰……从革。
金,你倒不如一直沉睡。”
……
少司命在幻境之外待了五个时辰,幻境内已过去了五个月。
等她回来时,恰逢村头响起了嘹亮高亢的唢呐声,茗与父母披麻戴孝,送走了寿元终了的老祖母。
这还是茗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
虽然周围人都说,这是喜丧、老人家寿终正寝,但在祖母的棺木入土时,茗还是忍不住扑在娘亲怀中痛哭了出来。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少司命,禁不住轻轻叹息。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吴妄在背后操纵,此地的人影也都是残魂所化,但这里弥漫的情绪,却并非是虚假的。
吴妄突然道:“新送来的那批零食味道怎么样?”
少司命头也不回地回着:“挺好的呀,怎么突然问这个……呃。”
吴妄似笑非笑,少司命俏脸上爬起了一二红晕。
此刻的少司命只是神念所化,却依旧是悉心打扮过的;
长发斜扎收拢在胸前、黑色长裙优雅且知性,说漏嘴后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又是那般娇媚可人。
她忙道:“我是先忙完正事,见约好的时间还有宽裕,这才偷懒了片刻!”
“嗯,嗯,”吴妄淡定地点点头,又抬手打了个哈欠,“那你在这看会,我去外面觅食一番?”
“还是别了,”少司命小声道,“若是这里出现什么麻烦,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行吧。”
吴妄招来自己的摇椅,放上两层软垫,舒服地坐了回去。
少司命含笑跟了上来,随手凝出一只板凳,摆在吴妄的摇椅旁,跟吴妄一同入座。
“你在这里呆的烦闷了吗?”
“有点。”
吴妄感慨道:
“因内外岁月流速隔绝,我不过一缕神魂在,却寄托了全部心神,根本不能修行。
又要时刻盯着下面,不能长久入睡,更不能抽身去外面,神念化出的书都是自己曾经看过的,当真有些寂寞。”
远在人域的某青年修士,拥着自己的夫人打了个喷嚏。
少司命仔细想了想,道:“咱们不如论道试试?”
“论道,算了吧。”
吴妄更觉困倦,抬手打了个哈欠。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听曲儿,看舞,使我心情愉悦,”吴妄笑道,“算了吧,这太为难你了。”
少司命捏着下巴略微嘀咕:“确实,我还没跳过舞,唱曲也是极为难听的。”
极为难听……
吴妄顿时来了点兴致。
“对了!”
少司命右手攥拳,轻轻打在左手掌心,喜道:“你我各自将看过的那些典籍,用神念化出来彼此分享,岂不美哉?”
吴妄笑道:“这般麻烦,还不如你我神念相抵,直接交换那些典籍方便。”
“你、你怎得突然这般说话。”
少司命脸蛋突然挂上了红晕,先是视线挪向侧旁,又干脆直接转过身去,红晕都爬满了脖颈。
吴妄额头冒出了几个问号。
“这是怎么了?”
“神念传声、传声倒是无事,神念交缠、交换记忆,那、那是……”
少司命突然双手捂脸,身形咻地消失在吴妄眼前,只是远远地丢下一句:
“我等会回来!”
吴妄眼底一阵费解,但少司命这种反应,又明显像是害羞了一般。
他哪句话说错了?
忽听一缕传声入耳,却是土神用他那低沉的气泡音,在吴妄耳旁道了句:
“那是先天神结成伴侣后,才能行的古礼,表明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坦诚相对。”
吴妄手臂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扭头看向不远处假装路过的土神,干笑了两声。
土神淡定一笑,迈着沉稳的步伐渐渐远去,心底又是一阵狐疑。
‘逢春神刚才,莫非是有意调戏少司命?’
吴妄心底也是一阵嘀咕。
‘土神到底怎么了,总是这幅不敢靠近我身周十丈的模样。’
云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下方传来的些许哭声,已渐渐没了悲痛感。
如此,又过了三年,茗已是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宛若含苞待放的美人,走在各处都会引来旁人瞩目,也渐渐有人打听她是否许配了人家。
吴妄斟酌一二,扔下去了第二把柴刀。
茗的‘父亲’在进山打猎时身受重伤,半个月后不治而亡。
看着那守在猎户的尸身前,宛如痴傻般的少女,少司命对吴妄表达了不满,但吴妄并未采纳她的意见。
又过了几年,茗已走出了前一段悲痛,一场山洪爆发,夺走了村寨中十多人的性命。
那日,茗凭借着自己出众的水性,在泥水中奋力游动,救出了自己的‘母亲’,救出了几名村中的孩童。
吴妄仔细想了想,决定顺势发出最强的一刀。
茗患上了不治之症,身体迅速衰败,一点点走向‘生命’的终点。
少司命叹道:“你别刀了,人都要刀傻了!”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是让她体会生死的必然过程,”吴妄淡然道,“一切后果我来负责。”
土神在旁微微点头,瓮声道:“吾相信逢春神。”
“罢了,我看着就是。”
少司命轻声叹着,抱着吴妄神念化出的一本书籍,扭头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