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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妄这套逻辑,成功说服了在场的八位阁主。
甚至,原本对在人域散播神话最是抗拒的风冶子,最后双目放光,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万千伪神淹没天宫的盛景。
但神农明显看出了这个计划中的几个问题,在八位阁主告退后,将吴妄单独留了下来。
老前辈道:“咱们出去走走。”
吴妄点头答应,本以为是要转身出门,神农向前握住吴妄的胳膊,一步踏出、两人已是在十万里外。
他们到了东海之滨的一处沙滩上。
吴妄都差些忘了,老前辈除却实力高深,在乾坤大道上的造诣也是无比精深。
甚至比鸣蛇这般被赋予了伪乾坤大道的凶神还要强上三分。
“唉。”
神农笑叹了声,拄着拐杖、披着麻衣,披散着那已经没什么活力的长发,自沙滩上慢慢前行。
吴妄脱了鞋跟在后面,海浪冲刷而来,浪花的尾巴打在两人的脚背上,清清凉凉。
“你肚子里还有什么货?不如早点拿出来,免得越向后时间越紧。”
神农缓声道:
“去编造一个神话,何等的荒唐事,却刚好能打中天宫的软肋。”
“对了前辈,这件事还是要严格保密。”
吴妄正色道:“能不能成、效果如何,就看能瞒过天宫多久。”
“放心,他们八个都不是冒失之人。”
神农笑了笑,突然扭头看向吴妄,目中带着一二闪光,又问:“这件事的后果,你可考虑过?”
“后果?”
吴妄想了想,嘀咕道:“天宫跟人域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了,最多就是他们失眠多一点?”
“哈哈哈哈咳。”
神农清清嗓子,笑道:“我说的后果,是凡人的处境。”
“凡人的处境?”
吴妄略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很多人都觉得,凡人是人域的拖累了。”
神农叹道:
“人域到底是人族的人域,还是修士的人域,已经起了比较严重的争执。
正如你说的,人域已经分成了上下两层。
上面的是修士,高来高去、逍遥快活、寿元悠长;
下面的是凡人,没有辟谷、七病五灾、数百年匆匆而过,还没来得及从亲人逝去的悲伤中振作,就要面对自身的衰老。
可无妄啊,咱们不能将这些凡人扔下。
修行之法有体质的要求,有的人生下来就与修行隔绝,有的人生下来就能自行吸纳先天灵气。
这本已是莫大的不公。
若我们再有意而为的将他们划分开、区分开,那就等同于抛弃了他们。
这就是你这个计划最大的弊病。
以神灵崇拜束缚凡人,修士自觉认识了神灵的真面目,两者将会离得越来越远。”
“不尽然。”
吴妄看着神农,温声道:“前辈宅心仁厚,考虑的固然周全,但略有些保守。”
“哦?”
“前辈应该知晓,人域现如今有多少凡人……数量是修士的大概十到十二倍。”
“不错,你说就是,不用太拘谨,”神农笑道,“这人域我也就只能再守八九百年,你若是能说服我,比我高明,那我入了棺材都能笑出声。”
吴妄:……
这突如其来的既视感,总觉得有点吓人。
他正色道:“前辈,凡人跟修士,本来就是不同的。”
神农略微皱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家为何是不同的?”
“就是因为能否修行。”
吴妄叹道:
“我知道您不想把大家区分开,但凡人与修士本质上已出现了分化。
大家依旧是一家人,这点绝不会更改。
问题是,现在的人域,我们是听不到凡人的声音的。”
“哦?”神农正色道,“这做何讲?人皇阁对凡人之事务可有怠慢?”
“怠慢肯定是不敢怠慢。”
吴妄淡定地笑了笑,也算厚道,没去踹刘百仞一脚。
他道:“凡人的诉求与修士的诉求虽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但从结果来看,已经分开了。
大家都在逐级追求着生存、安危、情感、尊重与地位。
但凡人要的生存是衣食住行,修士要的生存是灵气灵石,早已经不同了。
我其实更倾向于,让凡人与修士同等划分,让两者减少接触。
我们只要坚持三个原则——
第一,凡人的命与修士的命同等重要;
第二,每个凡人在幼龄与成年前都可以接受三次以上的资质探查;
第三,修士杀凡人者,人族共杀之。
这样既能给凡人留下修行的机会,又可以构建让凡人感觉到自身得到尊重的秩序,还能给修士以使命感和满足感。”
“满足感?”
“行侠仗义、得凡人赞美,”吴妄笑道,“绝大部分修士都吃这一套,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修士。”
神农老脸一黑。
“肯定不是说前辈你,”吴妄无力地解释着,忙将话题拉了回来,“更何况,修士与凡人的画地而治,已是大势所趋。”
“罢了,”神农摆摆手,笑道,“我也说不过你了。”
吴妄笑道:“这不都是个理字。”
“只是我担心,”神农停下脚步,看向那平静的海面,缓声道,“将这一切寄托于后世人皇的品性与良心,终究是不保准的,万一来了个昏庸之辈,当如何?”
“这个,只能说前辈您看的太远了。”
“不远,就在近前了。”
神农喃喃道:
“都说生灵老了,能偶尔看到以后的事,我这把老骨头最近也越发感觉到,这天要变了。
人域的黑暗动乱,很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到那时候,人皇之位如何来定?
人心的私欲是能够无限膨胀的,我为何不给林家炎帝令,就是因为林怒豪的野心。
在没有天宫给的压力后,他必然会造成人域的动乱。”
吴妄在旁轻叹了声:“林祈是个挺不错的苗子。”
“那是你要处置的事了。”
神农看到了一块孤零零的礁石,迈步走了过去:“编造神话之事,你全权负责?”
“不,我给点意见就好,”吴妄道,“我可能要离开人域一阵。”
“去哪?”
“天宫。”
吴妄淡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神农慢慢坐在礁石上,纳闷道:“你去天宫作甚?”
“挖墙脚。”
吴妄啧啧一笑,“我决定冒险一点,大胆一点。”
神农目中流露出几分疑惑:“你不是……挺怕死的吗?”
吴妄额头爬满黑线,神农在那开怀大笑。
吴妄骂道:
“我这不是为了天下生灵、为了天地早些摆脱天宫的统治,甘愿去抛头颅、洒热血!
呸呸!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帝夋想拉拢我母亲和我外公,自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现在已经看明白了,帝夋怕的不是天地封印被打破,他根本不在乎生灵死伤多少、甚至手下的先天神死伤多少。
帝夋在乎的,是天地封印被打破后,他能不能打得过烛龙。
从现在来看,帝夋神系内部问题很多,帝夋不保准。
但如果拉拢了我母亲,将冰神、水神争取到天宫这边来……烛龙可能都不敢回来了。”
神农抚须轻吟,笑道:“你这般一说,倒也是颇为在理。”
吴妄心底微微一怔,他本以为老前辈应该是早就看透了这点。
“前辈,编造神话的事,我希望您能亲自经手,最起码也要把好关。”
“此事是你张罗的,吾也没什么头绪。”
“那简单,”吴妄随手摄来一只树墩,摆在礁石旁,挽起衣袖裤口,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他笑道:
“我会写一份简单的纲要,其实口述给您也没事。
先说造神,造神这种事,最重要就是三点——抬身份、弄神迹、找好托。
抬身份最简单,比如火翎,咱们大可以对外说,她是某某神灵转世,来人域救苦救灾,甚至可以说,这是某某神灵千百次、不,亿万次转世之中的一世,为了解救世人。
反正无从考究,就使劲抬,不用怕用力过猛。”
神农缓缓点头,笑道:“抬身份,记下了,弄神迹倒是简单,找托是什么意思?”
“传教、呸,这个词听起来就恶心。”
吴妄咧咧嘴,嘀咕道:
“其实不瞒前辈,我心里也有点打鼓,不断告诉自己——
咱们现在做这个事,是为了对抗天宫,守护族人,并不是为了收割众生念力。
但我也知道,此例一开,就如洪水猛兽。
不过,我既然敢将老虎从笼子中放出来,就不怕这只老虎失去控制。”
神农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吴妄:“当真想知晓,你这底气从哪来的?”
‘咱前头有钟。’
吴妄只能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干脆就沉下心来,与对方直面博弈。”
“说说找托的事。”
“好,找托的意思,就是找个附和者。
比如说,我们说这个神如何如何伟大、如何如何强大,但神迹仅限于救人、祛病,那我们就找些附和者,去说他亲眼见过如何如何。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人信了。”
神农仔细思量,又问:“那,天宫若是有真正的先天神前来,拆穿这神乃虚假,那又如何?”
“先打一顿,这个是很必要的,就是给信众安全感。”
吴妄正色道:
“把先天神打趴下了,然后再大笑几声……
哈哈哈哈,你们的眼光太过于狭窄,自以为从大道中诞生,却根本不知,这个世界都是虚妄的。
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引入设定。”
“设定?”
“比如,这世界是在某个无上神灵的梦境之中。
又或者,世上存在三千世界,这世界不过是其中之一,我们的神和更高的神,是管理这三千世界的,你们在一个世界里面称王称霸就蔑视我们的神灵,这是极其幼稚的。”
吴妄双手一摊:
“就使劲吹呗,反正大荒之中也没几个人知道天地的真相。
造神这种事,全凭一张嘴!”
“你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农抚掌大笑:“有趣,确实有趣。”
“完整的神系如何编造,我这里有个底稿,”吴妄在怀中拿出了一只卷轴,“这个是一些神位划分。”
神农缓缓打开卷轴,看到的是一堆方格,如牌位般。
最上面的方格写着,下方是一片空着的方格。
神农皱眉道:“这不是什么都没有?”
“这就要前辈您来创作了,”吴妄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个框架,一个形式。”
神农骂道:“你这倒是真框架,除了框架什么都没有!”
“您看,最后面那不是写了一副对联?”
“这什么?九天十地天外天,三千世界有真神?”
吴妄笑了几声,低声道:“前辈您尽管编,说不定有一天您编出来的东西,他就真实现了。”
神农目光一动。
吴妄却不再多言,对着大海一阵愣神。
有一说一、确实,他这并不是甩手掌柜。
毕竟现在,他还不是人域大掌柜。
……
事情都扔出去的感觉,当真舒坦。
吴妄在人皇阁逗留了半个月,每天都被神农喊去,这一老一青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神神秘秘。
除却八位阁主,谁都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大事;
但众人皆知,能让陛下和‘未来九成八会成为他们陛下’的男人如此关注之事,那必然是大事。
火翎又成了人域新计划的试水者。
人皇阁已经开始着手找‘试点城池’,那种一地尽凡人的大城,在人域已是有不少。
但这些事,又不能明着去做。
——要瞒着天宫,就必须瞒住所有人,天宫在人域必然有眼线。
这无形中给刘百仞、风冶子出了莫大的难题。
好在两位阁主都有自己的法子,具体如何去实施,神农与吴妄都不会去过问。
事必躬亲,只能累死。
如此忙碌了半个月,吴妄见事情大概已有了骨架,又有神农亲自坐镇,便找了个借口溜回灭宗。
神农自是想抓稳他这个壮丁;
但奈何吴妄一句‘我要回去陪陪精卫’,神农顿时没了话语。
吴妄说到自是做到的,回了灭宗,就强行把精卫从修行中拽了出来,与她聊天打趣。
他已经预感到,云中君老哥那边快来消息了。
但凡这位老哥说去布置什么东西,通常都是半个月为准。
吴妄想着能多陪陪精卫,稍后怕是要长时间异地分离。
两人出游去浮玉城中逗留了几日,躲在一处人皆不知的小院中,白天弹弹琴、做做饭、写写字,晚上就在院中乘凉,看着星星、讲着故事。
一来二去,吴妄哪怕没主动与她亲近,两人也少不了肌肤之亲。
但精卫终究是人皇之女,始终有自己的一份矜持在。
吴妄也并未猴急。
能达成‘牵手自由’,已经让几年前的自己羡慕死了。
这日正午,吴妄自院中摇椅上慢慢睡醒,睁眼就看到了……云中君的身形。
“怎么在做梦,还梦到了睡神老哥。”
吴妄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双眼。
“哎!”
云中君一只大手摁了上来,强行扒开吴妄眼皮,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在外面东奔西走,你在这红袖添香!”
“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吴妄笑了几声,隔壁厢房中,精卫已是端茶走来。
“谢谢弟妹!”
云中君含笑道了句,将茶杯摄到手中,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后又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道:“事情安排妥当了,看你什么时候想动身。”
天宫,果然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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