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去……诶?宗主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吗?
玄女宗,宗主屋舍。
泠小岚抬头看着正在窗边打坐的宗主、师祖、玄女宗顶梁柱,着实有些错愕。
本以为,宗主会阻拦劝说,甚至训斥她一顿;
可当自己提出要去与吴妄同住修行之事,宗主竟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口吻十分随意。
这位保持着中年形貌的人域强者,浑身上下带着典雅、安详气息,此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如虚幻般。
“怎了?”
净月睁开双眼,温声道:“可是还有什么难事?需宗门为你做什么?”
“禀宗主,弟子未有难事!”
泠小岚略微犹豫,还是轻声道:“只是弟子有些担心,宗门会不会因弟子外出与人同修,被人指手画脚。”
“那就让他们指手画脚。”
净月宗主露出少许微笑,嗓音还是那般温和。
“咱们玄女宗能在人域屹立至今,靠的不是所谓的声名,而是代代玄女宗门人弟子的刻苦修行,是对人域做出的卓越贡献。
他们要说就说,他们要骂就骂,骂的难听了你就出手打,只要咱们占理,出了事师祖都会替你摆平。
如今人域,哪方势力没有咱们玄女宗的女婿?怕甚。”
泠小岚一时竟哑口无言,只能眉头轻蹙,凝视着净月宗主。
此前,她跟宗主大人接触不多;也是在自己晋升为天衍圣女后,才跟宗主大人有过几次会面。
平日里,长老教导她要谨小慎微,师父也说让自己顾念师门名声。
泠小岚也知,她现在被许多人盯着,稍微做错什么,就会惹来百般非议。
可没想到,宗主竟会这般……
洒脱。
净月宗主似是看出了泠小岚在想什么,提起长袍下摆,徐徐站起身来。
用美貌这般词汇形容净月这般强者,其实是有些不妥的。
她言行举止自成仙韵,似连天地都在主动与她交融,日月星辰掩不住她的风华,山川大泽盖不过她的道行。
净月宗主走到泠小岚面前,抬手帮泠小岚理了下耳旁发梢。
她温声道:
“小岚,我们玄女宗从未限制过弟子婚嫁,也不会限制弟子交友,只是因你此时被太多人关注,宗门才会派遣高手护卫你。
你想去找无妄子同修,宗门如何会拦你?
说到此事,本座也想问你几句……你跟无妄子,可共过枕了?”
“并未。”
“可是有要共枕这般打算了?”
泠小岚急道:“宗主,我与无妄兄尚未提及道侣之事!”
“那你们同修什么?”
“就是坐在一起修行……”
净月宗主笑道:“师祖还以为,你这就要去与他结庐而居、出双入对,保不齐何时就能抱上小徒孙了。”
饶是泠小岚平日里习惯了保持清冷面容,此刻在宗主面前也是绷不住了,脸蛋红到有些发烫。
“宗主,弟子、弟子真的是去修行。”
净月含笑应了两声,让泠小岚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随之,这位玄女宗宗主话音一转,面色也有些严肃。
净月道:“小岚,有件事,师祖还是要提前对你说一声。”
“是,弟子听着。”
“无妄子这个人,你需慎重对待。”
净月背负双手,缓声道:
“他此前写了几篇经文,补全了人域理念所缺,又接连拔除十凶殿第二总殿、第四总殿,与那十凶神之首的穷奇交手数次,都是赢多输少。
他本身的聪明才智已足以担当大任。
便是陛下突然说,要将他当做下一任人皇培养,我们都不会感觉稀奇。
但小岚,这些只是你所知的。”
泠小岚一怔,小声嘀咕:“难不成,无妄兄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净月问:“你可知他出身北野?”
泠小岚道:“弟子参加四海阁试炼时,便是在北野与无妄兄相识,那次也是他救了弟子和季默的性命。”
“这个季默能活到今日也是命大……嗯咳,这不重要。”
净月宗主略微犹豫,终究还是缓声说道:
“那你可知,他其实有心仪的女子?”
泠小岚不由愣了下。
净月叹道:
“师祖对你言说此事,并非是为了劝你就此止步,而是想着,让你最起码知晓这些。
你是我徒孙,我自不想让你承情伤、渡情劫,所以只能劝你慎重对待;
男女之事并无对错,无妄子对女子是哪般性情,师祖不甚了解。
但他是大氏族少主出身,身周定然缺不了女子,你也不必指望他还是完璧之身。
小岚,你要做好准备,你面对的可能是一个佳丽满院的大氏族继承者……”
“嗤。”
泠小岚突然掩口轻笑。
净月微微皱眉,板起脸来:“你笑什么?师祖好心劝你,你倒是觉得可笑?”
“师祖恕罪,弟子失礼了!”
泠小岚那双杏眼亮晶晶的,轻声道:
“可师祖,他从未碰过女子,此事弟子是知晓的。
至于道侣之事,弟子觉得一切都凭缘法。
无论比什么,弟子并不比旁人差;便是今后弟子想与他结成道侣时,要与其他女子去争这个道侣之席位,弟子也是可争得的。”
还有些话泠小岚此刻藏在心底,毕竟答应了那位伯母不能说出来。
无妄兄就算想结成夫妇那般的道侣……条件也不允许呢。
净月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泠小岚的俏脸上写满了自信,又道:
“师父教导过弟子,指点过男女之情的不同情形。
弟子此时对无妄兄十分在意,似是有些喜欢,但并未到没了他就无法修行生活的地步,这是师父所说的‘未得圆满’。”
净月皱眉问:“你可记得你师父道号如何?”
“绝天……”
“她自己都搞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还大言不惭地教起你来了!”
净月正色道:
“你莫要听你师父那套,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够了……罢了罢了,师祖也不与你说太多,你有自己的主见就可。
回去吧。
过去时,记得多带些灵石丹药、辅修的宝物,算是我玄女宗对无妄子的谢意,他已为人域做了不少大事。”
“是,弟子知晓了。”
净月宗主转身走回窗边打坐,泠小岚欠身行礼、告退离去。
待泠小岚走后,净月这具化身便没了动静;
在后山蕴灵池旁打坐的净月本体睁开眼,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池中的那团灵光。
这个无妄子……
若今后师妹和弟子,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那岂不是成了人域的笑话?
随之,一个问题跃上净月心头。
真有那般时候,她该支持自家弟子,还是该支持自家师妹,还是充耳不闻、装作不知此事?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
与此同时,仁皇阁总阁。
一艘银梭滑出大阵,朝南偏东的方位行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银梭中,吴妄静静坐在那,面容有些肃穆,似是十分低落。
沐大仙此刻缩在林素轻怀中,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祈只是注视着自己老师,本想为老师庆功的他,却发现此时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特意赶来的季默和乐瑶,此刻手拉手盘坐在角落,也在传声商量着该如何让吴妄开心一些。
大长老老眼中满是不忍,想开口劝吴妄莫要太自责,但又怕提到了天火门之事,会让吴妄心情更差。
他肩上扛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吴妄沉声道:“大长老,撑开一个结界,别让外人查看到咱们。”
“是。”
大长老立刻答应了声,银梭外层包裹上了淡淡的红光。
“啊——”
吴妄长长松了口气,原本下沉的嘴角逐渐上扬,双目瞬间恢复神采,扭头看向季默和乐瑶,纳闷道:
“你们跟过来作甚?我们是要回灭宗,你们要去那住着?”
“这不是!”
季默抬手一阵瞎比划,瞪着吴妄道:“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吴妄不明所以。
季默骂道:“无妄兄你刚才的内疚呢?你在仁皇阁叹息了整整二十八次!比我认识你到现在叹气的次数都多!”
吴妄直接瞪了回去:
“不这样,你以为他们会放我离开?
他们这是逮住头驴死命的用,也不怕把我累趴下了!
刘百仞的心有多黑,你们怕是没体会过!
仗着我有求于他,安排我跑这跑那,他自己的徒弟都不使唤。
仁皇阁缺了我就不转了?没这道理。”
大长老小声问:“那天火门……”
吴妄正色道:“说遗憾是有,要检讨的是我思考问题的缺漏,以及战略战术上的缺失。
但这不至于让本宗主真的提不起精神。”
他双手一摊,继续道:
“穷奇做的恶,何必背在咱们身上?
我又不是什么人间大善,会觉得世人苦难是我救助不利。
我哪有这本事?
能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宗主你这,哈哈哈哈……”
大长老笑着摆摆手,“倒是老夫多虑了。”
乐瑶在旁皱眉抿嘴,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林祈拿出玉符将这几句话记了下来,看吴妄的眼神充满了感慨……老师果然是他猜不到的男人。
吴妄身形向后靠去,林素轻立刻出手,用法力推了几只软垫过来,让吴妄舒舒服服地歪在那。
“回宗门之后,本宗主要好好地睡一觉,大长老别让人来吵我。”
大长老温声道:“宗主放心,宗门也没什么大事。”
吴妄目光从季默、林祈,还有大长老的面容上划过,缓声道:“其实这次跟穷奇交手,也让我认真反思了几件事。
你们觉得我会反思什么?”
季默道:“谋略上的失策?”
林祈问:“考虑的不够周密?”
大长老沉吟几声:“对人心的了解不足?”
“错了,你们这都还是站在了的角度。”
吴妄竖起食指晃了晃,笑道:
“我反思的第一件事,就是人力有时穷,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之前制定计划,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去想、去考虑,我又不是全知全能,如何会算无遗策?
稍后制定计划的时候,要群策群力,发挥出智囊团的作用,这样才能将所有事考虑得足够全面。
搞个智囊团是大势所趋,只要保证产出决策的效率,自然是能独立思考的智囊越多越好。”
季默和林祈不由得面面相觑。
吴妄看着这两人,缓声道:“知人而善用,方可为首领。”
季默不由嘀咕:“北、无妄兄家中……格局这么大吗?”
吴妄笑而不语,继续言说:
“我反思的第二件事,就是自己对凶神手段之残忍有些低估了,神看生灵,如看草芥。
咱们提防穷奇侵蚀道心的手段,必须尽早搞出来。
这次回灭宗,修行之余,咱们就要琢磨这件事,该如何抵挡穷奇的神通。
解决了这般问题,穷奇就是只会咬人的凶兽,再无可惧。”
众人齐齐点头。
吴妄道:“还有第三件事,也算是我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
“我最近在仁皇阁风头太过,此次拔除了第四总殿,若是再向前一步由代殿主成了正殿主。
泠仙子接下来又要与我同修,我这下一任人皇的名头怕是要坐实了。
那可就麻烦大了。”
吴妄目中闪过少许精芒,又笑道:
“此时急流勇退,也是主动降温;
之后再散播一点我修为卡入瓶颈、成仙不得的消息,降低一下我在各大势力眼中的忌惮值。
我倒不是怕他们对我出手,毕竟我可以直接喊某个老前辈出来,质问他这人域还能不能行了。
我就是担心,我自己成了人域内乱的引子,然后要去各处救火,那才是麻烦事。”
说到这,吴妄也是唏嘘不已。
林祈若有所思,却是对此事感悟最深。
季默与乐瑶对视一眼,夫妻二人倒是颇为默契。
乐瑶问:“兄长考虑如此深远,当真让乐瑶开了眼界,但兄长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人域各方势力是指各家宗门吗?”
吴妄笑而不语。
林祈却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默和乐瑶。
这夫妻二人顿时明了,想辩驳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不要多想了,回灭宗喝他几杯,好好玩乐几日,你们夫妻想住在那,就帮你们弄个住处。”
吴妄不由来了兴致,手指敲打着膝盖,吟道: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耽余年。倦鸟念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上辈子上学背过。
林祈、大长老连连称妙,林素轻目中也略带陶醉。
乐瑶不由靠在季默肩头,想起了与季默那次酒楼前的相遇;
季默反倒是略有些紧张,连连对吴妄使眼色,让他赶紧过了吟诗这一环节。
吴妄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错开话题。
“可惜泠仙子回宗门了,此情此景,当蹦迪矣。”
“说到这个蹦迪,那学问可就大了!”
季默对吴妄眨了下眼,立刻接过话头,说起了女子国的几件趣事。
当然,与美丽国师的故事,绝口不提。
……
哗——哗——
水天一色,万里清波。
那艘坚固的大船时而飞空、时而在海上漂浮,朝南迅速且平稳的疾驰着。
这艘大船之上站了许多人影,却都是些强壮的女子。
她们身着皮质战甲、后背斧钺刀叉,还有几位身披宽袍、白发苍苍的老妪,身周环绕着强横的神念波动。
在大船最宽阔的船舱中,有道身影正爬伏在矮桌上,呼吸平缓的小憩。
她面容精致可爱,小圆脸、樱桃嘴,简单束成马尾的中长发颇显干练,她那雪白的天鹅颈最是引人遐思。
她的打扮与外面那群壮士相似,但明显讲究许多。
紧绷绷的小衣包裹着上身,香肩披着柔软且罕见的珍贵灵兽皮,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大大方方地显露着,小皮裙的用料也是颇为罕见。
当然,这房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个青春美少女,而是她身旁躺着的那只……
镶玉裹金银刺狼牙棒。
“熊霸哥……”
那睡熟的少女宛若梦呓般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