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湖重镇,襄州。
如果在系列里面,襄州便是郭大侠和俏黄蓉殉国的地方,也是他们一口气抵挡了蒙古骑兵十几年的地方。
也多亏了他们,南宋才延续了十几年的国运。
在历史上,襄州真的就是这么重要。
依靠着岘山和汉江两大屏障,让它成为了汉江流域的中心城市,自古以来就是两湖的重镇。
太子率领东宫臣属,一行人此行监督赈灾的第一站,便是襄阳。
太子素来以朴实和恭谦著称,虽然能力不一定出众,但是这两点优点,却很是被列位朝中大臣看重。
即便是来到了京畿地区以外,而且还是第一次以太子身份出京监督赈灾,太子也没有入住襄阳知府给他准备好的富商豪宅,而是就在城外一座不大的驿站驻扎下来。
当然了,随同的骁骑卫五千军士和两千羽林卫,也都驻扎在周边。
骁骑卫将军张铁向来以稳如泰山著称,五千军士还没有安营扎寨,便已经开始了第一步的挖壕沟等等防御措施,等到彻底安顿下来,驿站周围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
有了上一次惨痛的教训,羽林卫成傢善将军让两千羽林卫只留了一千人在驿站中心地带护卫太子,剩下的一千人全都以十人为一组,密密麻麻的分散到二十里开外,一旦有任何意外,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如此的谨慎,让张铁都忍不住苦笑摇头。
这么多军士随同,赈灾运粮车队倒是可以减少绝大部分的护卫,尽量的节省资源。
太子随着赈灾粮车车队,来到襄阳已经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太子每天都奔赴在府衙、赈灾粥蓬和灾民的家中,几乎从早到晚。
虽然他周边的侍卫很多,但这也不能阻止太子在第一线接触民众们,给他们以安慰,并且捎给他们一些生活必需品。
除了赈灾粥棚里面自己打粥给民众们吃,太子分发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是他来之前花东宫自己的钱在京畿地区采购的。
布包里面通常有一袋五斤的大米或者面粉、一小包盐、一百枚铜钱和一双布鞋。
三天以来,他起码给最穷最困难的民众家庭,发放了三千多份慰问品。
太子的身体不算差,但每天忙活下来都是累得快要瘫掉。
不但脚每天都会起水泡,而且连饭都不想吃。
今天同样如此,他坐在房间里泡脚时,都差点睡着了,只不过之后侍女挑水泡的疼痛,才让他醒了过来。
他蓦的痉挛了一下,还吓得侍女赶紧俯身跪下:“殿下,我弄疼了你吗?”
“哦,不,不是。”太子揉了揉头,笑了笑,“我还得感谢你让我醒了,不然多耽误事儿……你继续吧,不用担心!”
说着,他对外叫道:“外面有谁?”
“殿下,微臣在。”太子洗马沈明勤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云智你回来了呀,进来吧!”太子高兴的道。
门打开过处,四十来岁,外表平平无奇的沈明勤走了进来。
“云智,这两天探查出什么样的情报了?”太子顺口问道。
“事实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汇报……”沈明勤欲言又止。
太子微微一笑,对蹲着为自己挑脚泡的侍女道:“你先出去吧,待会儿进来。”
“是!”
侍女明白他们要谈事情,收拾了一下东西,用毛巾把太子的脚给垫上,便关门出去了。
等到她一出去,沈明勤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殿下,我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贪墨偷天换日事实!”
“嗯?”太子蓦的一惊,“怎么了?”
“迄今为止,襄阳城里外二百多处施粥的地方,基本上全都是掺杂了大量的麸糠,当作纯米粥施舍给老百姓的!”
“麸糠?什么东西?”
“麸糠就是麦麸和米糠,也就是收割小麦和稻谷的时候,打下来的那层皮,粗糙而难以下咽,价格非常便宜,一般都是作为给鸡鸭鹅、马驴骡等家禽饲养用的。”沈明勤解释道。
太子蓦的一惊,“那就是说……他们把喂牲口用的麸糠,调换了粮食,来给老百姓吃?”
“对。”沈明勤道,“我们偷偷的派人去三十几个施粥蓬领了米粥,明确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不可能,不可能!”太子摇头道,“粮食是从京里的仓库里面直接拨付的,一路我们都跟着,不可能有任何人能调包。另外老百姓们从来都没有说过呀!”
“他们能有一口吃的就足够了,即便是发现了,又敢说什么?难道就不吃了?”沈明勤道,“况且也不全是麸糠,里面还有一部分的大米,熬煮久了混合在一起,也不会觉得难以下咽。”
沈明勤没有贸然去搭话粮食运输的问题,这个事情太重大太敏感了,根本不是他能去掺和的。
太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相信沈明勤不会专门来骗自己。
那么问题一定就出在了粮食本身身上。
帝京府拨付的粮食,是从丘县仓库给予的。
丘县仓库是每年大米存放的地方,京畿最为重要的两大仓库之一,每个月都会有抽查检查,绝不可能他们拿麸糠来冒名顶替,不然户部上上下下都得被撤职问罪,甚至是秋后处斩。
路途中想要骗过羽林卫和张铁亲自率领的骁骑卫禁军,把那么多粮食给掉包,完全是不可能的。
如果别人有这样的能耐,大康朝失去自己的第二个太子,也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所以,发生如此耸人听闻的调包计,地点只有一个。
就在这襄阳城!
就在襄阳城里面的粮仓!
只有进了襄阳城,太子等人才不会直接再接触粮食,才可以给那些肮脏的家伙们以可乘之机,偷梁换柱,把朝廷辛辛苦苦积蓄送来的粮食,换成给牲口吃的麸糠,然后给老百姓们吃。
调换出来的粮食,则被他们拉到别的地方,高价卖给那些有钱人!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太子的脸胀得通红。
他第一次负责赈灾的案件,居然就被人用了这么大的调包计,至少调换了数十万石粮食,这是多大的耻辱?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云智,给我请张将军和成将军来。”
“是!”
沈明勤意料到了将要发生的大事儿,声音都不觉有些发抖起来。
……
深夜时分,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早已聚集起来的羽林卫和骁骑卫数千军士,用太子的关防大印敲开了襄阳城的城门,随即直扑城里的最大粮仓。
粮仓的守卫惊慌失措,但都在第一时间被禁军军士掌握,半点都不能动弹。
羽林卫将军成傢善命令所有羽林卫将士,告诉所有仓库守卫,但凡有敢乱动、敢有毁灭证据的嫌疑,直接杀无赦。
吓得这群仓库守卫浑身都发抖,恨不得干脆昏过去好点。
“你们,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仓库主管葛池双手都被困住,却仍旧大喊:“这里是户部仓储重地,关系到上百万襄阳地区民众的生死,你们怎么敢放肆?”
“闭嘴!”
成傢善冷哼了一声,手里刀鞘点了点他的肩膀,“我看放肆的人是你吧?等着,太子殿下马上就来,你是不是清白的,待会儿就知道了。”
葛池一阵错愣,“太子殿下要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祝知府知道吗?”
成傢善笑道,“太子行事,还要祝知府知道?”
两人说话之间,一群东宫侍卫涌入,旋即葛池便看到太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真的是太子?
葛池连忙跪下行礼,“微臣户部储粮仓场司襄阳府主管葛池,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的道:“来呀,给我把粮食搬运一百袋出来。”
羽林卫将士们打开了并排着的十几个仓库大门,从里面搬出了一百袋的粮食。
“现在打开它们,让本宫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太子继续吩咐道。
“是!”
下一刻,袋子里面的粮食全都被倾倒出来。
太子亲自走到了跟前查看,发现里面有雪白的大米,但更多的却像是麦粉一样的黑黄黑黄粉末。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道:“葛池,你给本宫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葛池一看,迅即回答道:“回殿下,这是麸糠。”
“麸糠?麸糠?……哈哈哈……”
太子仰头笑了起来,等笑声停下,他脸上已经满是杀气,“葛池!朝廷把看守粮食的重任交给你,结果你却公然倒卖粮食,用喂牲口的麸糠来给老百姓吃!你的良心呢?啊?!”
葛池莫名其妙,不解的道:“殿下,这麸糠不是朝廷发下来的吗?怎么变成卑职倒卖粮食了?我没有做过啊!”
“朝廷发下麸糠?”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放肆!你这是侮辱朝廷诸公,侮辱皇上吗?”
“真的是朝廷发下来的啊,我这里还有收据,绝对错不了!”葛池大声的喊道,“殿下,您不能污蔑好人啊!”
污蔑好人?
太子气笑了,“大胆!速速把和你勾结的人交代出来,如果能追回粮食,本宫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不然本宫今天就要行正法了!”
“我哪有什么勾结的人?”葛池看到太子的狰狞,又是委屈又是恐慌,“这事情就是朝廷诸公做的啊!哦,皇上,皇上应该也知道!您可以问一问啊!”
“放肆!”
见到他敢侮辱景和帝,太子立刻毛了,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抽出了一把刀,顶在了葛池的颈子上:“你敢污蔑我父皇?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说!粮食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拿,我没有拿啊!殿下您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啊!”葛池吓得有点哭了,“殿下您在毁我清白,就算到金銮殿上,微臣也不服啊!”
“说!”
“没有,没有!您杀了我都没有!杀了我都没有!”葛池哭着,却并不认罪,“老天爷啊,救救我吧!这是千古奇冤啊!!”
太子本来刚才就被他激怒了。
现在再听这些刺激的话语,心中暴戾之气不知道怎么的就涌了出来,锋利的刀子顺势用力的一刮,“噗”的一声过处,鲜血直接从葛池的颈子喷了出来。
葛池拼命想要捂住伤口,但却怎么也无法止血。
片刻之后,他便因为失血过多,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再也不能起来。
“哐当!”
太子扔掉了刀,看都不看葛池,直接命令道:“去抓几个小主管,分开审讯,一定要从他们嘴里撬出供词来,尽快的追回粮食。”
“是!”
侍卫们蜂拥着冲向了不远处跪着的一群官吏,惹得他们一阵尖叫痛苦,场面混乱一片。
但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就多了一群人,也吵闹了起来。
骁骑卫将军张铁旋即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襄阳府知府祝宽杰在外面。”
“祝宽杰来了?好!”太子冷哼了一声,“叫他进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祝宽杰很快就走了进来。
他还带着好几个官员的,衣冠还稍微有些不整,显然来得匆忙。
有点微胖的祝宽杰,一进来就看到满地鲜血和躺在地上的葛池,吓得惊叫了一声:“这……这是怎么了?”
他后面的几个官员更是不堪,直接就有人跌坐在地了。
“怎么回事儿?”太子冷冷的看着他:“祝知府,你别告诉我,这仓库里面的粮食大规模被调换,你一点都不知道?”
“粮食被调换?”祝宽杰连忙摇头:“不可能啊,我们府衙军士每天都守在这里的,每出一车就会有记载,弄错了可是了不得的啊!”
看着他装疯卖傻,太子干脆也不和他绕圈了,“那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这里面大量的麦麸,也是从京城里运来的啊?不是你们这群贪官污吏给调换的!?”
祝宽杰倒吸了一口气。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葛池,不觉有点口干舌燥起来。
“说啊,你倒是说啊!”太子却以为他心虚了。
祝宽杰闻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压低了一点声音:“殿下,我们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里说!当着所有的东宫侍卫、禁军将士们说!”太子指了指四周,“本宫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希望你也是!”
“可是……”
“祝知府,本宫给过你机会了,如果你再执迷不悟,当真以为本宫的刀只能杀一人吗?”太子怒吼道:“还不快交代!”
祝宽杰吓得差点跳起来,太子倒是提醒了他,再不说实话的话,恐怕就要和葛池一个下场了。
他连忙提高了声音:“我的殿下啊,您弄错了啊!朝廷从京里运过来给两湖地区的第一批四百万石粮食,本来就是三百万石麸糠,一百万石大米,然后我们按照三比一的比例掺杂着熬粥给老百姓吃啊!”
“你胡说!”
太子气得又想要拔侍卫的刀了。
这群人当真该死!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执迷不悟,漫天撒谎!
“下官没有胡说,我手里有王尚书亲笔写的文书,还盖有户部大印!”祝宽杰大声道,“就在下官的府衙里面!不但是襄阳府的五十万石粮食是这种比例,就是全两湖区域,都是这样的!”
太子一愣,脸上的暴怒神色瞬间消散了不少:“王飞腾?”
“是!”
祝宽杰此时终于弄明白什么原因了,苦笑道:“在粮食来之前,王飞腾王尚书便以户部公文发给了我们两湖的官员,特意解释了一下,说这一次蝗灾严重,朝廷为了避免粮食不够,就先用这种方式赈灾。”
“不可能!不可能!”
太子眼睛瞪大了,“父皇,父皇怎么没有跟本宫说?你撒谎!”
“都到了这个时候,下官还敢撒谎,这不是嫌命长了吗?”祝宽杰道:“殿下,此事是经过几位丞相和六部尚书公议过的,绝对做不得假……您要是不相信卑职,您可以去附近的几个府看看啊,他们的粮仓如果全都是大米,您直接回来割了下官的脑袋!”
太子愣住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他,祝宽杰说的不是假的,甚至于刚才的葛池说的也不是假的。
如此弥天大谎,很轻易就能揭穿,根本不可能隐瞒。
他们更不可能毁灭证据,杀了自己这群人——羽林卫和骁骑卫都在,襄阳府的守备军哪里打得过?
祝宽杰现在还敢这么说,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那个户部守仓库的小官葛池,从一开始说的就是真的,朝廷运来的粮食,大部分都是麦麸!!
“为什么?为什么?麦麸怎么能给人吃啊?”太子喃喃自语道。
“殿下,卑职觉得朝廷诸公考虑得都是对的。”祝宽杰躬身道:“如果一开始就用尽了仓库库存,这一波的灾难持续时间又很久,那该怎么办?只有先节约一点,才能保证民众们不断粮啊。麦麸粥比起树皮草根好太多了,能活下去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唉!本宫……本宫……愧煞也!!”
太子现在终于是相信了祝宽杰的话。
看着地上死死的睁着眼睛的葛池尸首,他又羞又气又恼,终于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往旁边倒了下去。
……
注:景和三十年秋,太子率众督察两湖区域蝗灾过后赈灾一事,于襄阳误斩储粮仓场司主管葛池。事后太子自呈疏罪过,避于驿站听候发落。
帝曰:“太子铭宇办事躁急,事先未能全面调查、召集证人听取证词,便怒极私自斩杀朝廷命官,是为极大罪过;惜葛池敬忠职守、兢兢业业,遭此横祸,实乃太子一人之过。今撤去太子‘监督两湖蝗虫赈灾大使’一职,罚其俸银一年。然两湖灾害未平,仍需能臣干将督促,着太子铭宇戴罪立功,继续严厉督察不法、纠正错误。望太子吸取教训,不改初心,认真完成朕之交代,不负臣民期望,如此诚天下子民幸甚,社稷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