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
陈牧穿着里衣坐在床上,闷头苦思。
其实他一夜也没睡。
这时钟离香敲门,娇滴滴呼唤。
陈牧精神为之一振,推开门把少女迎进来。
少女今天好生打扮自己,看起来越发漂亮,细嫩的手指,让人无法想象十几日前她打扮成乞丐的模样。
陈牧笑眯眯地端详着少女。
钟离香瞥了陈牧一眼,嗔怪口气道:“你年纪也不大,可有的时候觉得你老气横秋的。”
少女走进屋,回身关上门。
陈牧不笑了,无精打采地坐下:“我也才十七岁而已,之所以神色老成些,或许是因为我经历的比较多吧。”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昨天晚上,钟离香给陈牧指出一条路,如果陈牧答应的话,她愿意陪着陈牧一起离开大梁,去昆仑山下桑腊国生活。
当时陈牧没表态。
少女等了一夜,一早起来给自己精心打扮一番,身上还带着熏香的味道,来见陈牧,再次提起这件事来。
陈牧依然不说话。
钟离香扶了扶鬓边发髻,脸颊绯红:“以后,我叫你哥哥,你叫我香儿,好不好?”
陈牧嗤笑:“香儿?”
“怎么了?”少女噘嘴。
陈牧不置可否耸了耸肩:“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这个表情有什么不妥吗?我觉得挺好的呦。”
“你看你,又像个老头子似的说话。”
“好吧,你就当我真是个老头子好了。”
“可你不是。而且你是个皇子。”少女嫣然一笑。
面对娇美少女,曾几何时也让陈牧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好的油彩画,画中少男少女双宿双飞,生活在遥远的昆仑山脚下,一个叫桑腊的边番小国里,过着“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田园生活。画面美好,不禁神往。
可是,陈牧毕竟不是十七岁的少年,他只是拥有一副十七岁的皮囊而已。经过一夜的思考,陈牧更加笃定地认为,一定要去洛阳,而不是去桑腊。
去桑腊这条路,是别人给他设计好的,而这个人就是“姨娘陈太后”,钟离香很有可能是陈太后派来的。这位姨娘或许真的是关心自己的外甥,不希望外甥客死他乡,所以派来这样一个少女,把外甥勾引走,去桑腊过着安稳生活。
但是,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谁知道这条路的后面,到底是不是埋藏着凶险呢?
而陈牧又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摆布的人,生活在别人给他安排的环境中,会让他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既然前途和“退路”都是不可预测的,那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本心走下去。留在神策军序列当中,至少现在有些资源掌握在自己手中,第三师新晋中郎将孔孝先是可以信赖的。还有十八公子唐振。
十八公子需要能打的人,快速稳固他的军界地位,而陈牧必然成为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具有极大的上升空间。
本来前途一片大好,为何还要选择一个看似安稳的退路呢。
至于皇子赵牧为什么要逃跑,这件事只能留到后面再说。陈牧心道:我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洛阳大街上,反而应该是最安全的。现在所有刺客都在全国各地找赵牧,谁能想到赵牧就在洛阳城的大街上?再说,我还可以化化妆嘛。
曾经见过小秘书卸妆的陈牧,知道什么叫做一水抚面判若两人。
拿定主意之后,陈牧与钟离香闲聊起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这时门外很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老嗓咳嗽:“都尉长大人,卑职张有田有话要说。”
“你进来吧。”
瘸子推门进来,眼神锋利,在钟离香的身上狠狠地刮了一眼:“我想私下里跟都尉长说话。请姑娘出去。”
钟离香表情不悦,看了陈牧一眼。
陈牧点了点头。
钟离香愤愤站起身,轻哼一声走到门口。
咣当一声关上门,颇显不满。
门关上了,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瘸子殷切道:“陈牧,你色迷心窍了?”
本来陈牧打算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瘸子听,可是见瘸子如此神色紧张,突然心中泛起坏主意。
陈牧觉得钟离香不会走太远,凭借那个妮子的性格,她一定会偷听。
既然如此,不如跟瘸子演一出戏。
而这出戏的唯一观众,就是钟离香。
陈牧想好了台词,皱眉道:“我的情况很复杂。瘸子,我把你当朋友,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不过你听过之后,你得跟我一起走,离开梁国,去外国生活。如若不然,我不会同意。怎么样,你还想不想听?”
瘸子有些着急:“陈牧啊,你是当局者迷,你别听那小妮子糊弄你。我可是旁观者清,她就是想把你引走。”
瘸子上当了。
陈牧继续表演:“瘸子,我只问你,想不想听?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你听了,以后你必须离开大梁。你老小子担心没人给你养老,我给你攒棺材本。如何?”
瘸子皱眉:“好,你说吧。”
陈牧表情认真:“我可能就是你曾经提起过的那个皇帝私生子赵牧。”
“呵!”瘸子苦笑:“你想什么呢?如果你是赵牧,你知道现在你在神策军中应该是什么地位?”
“什么地位?”
“唐琼能把你供起来!现在唐氏门阀大族长,天天都在找你呢,悬赏黄金万两。”
“那潼关以西,为什么没有张贴赵牧的画像?”
“杀赵牧的赏金更高,而且还是两家,只要弄死赵牧,两家都给钱。”
陈牧无语。
瘸子苦叹:“赵牧的画像我都记在心里了,你俩根本就不像。”
“真的?”
“废话。不信你去问张邯。在你来部队之前,咱们都见过画像。”
“那画像后来哪去了?”
“兵荒马乱的,谁知道画像哪去了?”
陈牧陷入沉思,揉了揉下巴,突然问道:“瘸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当时我是什么状态?”
“你问这个干什么?”
“凭我的战力,是如何被你们抓为壮丁的?”
“你都快饿死了,还用我们抓吗?”
“哦……”
瘸子苦口婆心的样子道:“要不是因为饿得太久,你也不会从城墙上掉下来。”
陈牧道:“那我身上有一封信,你见过吗?”
“信?什么信?”瘸子摇头:“没见过。”
陈牧皱眉。
瘸子不耐烦地道:“哎呀,你就别想了。你就是让那丫头给迷惑了。不过这也不奇怪,你这个年纪,干柴烈火的,嘿嘿。”
陈牧摇了摇头。
见陈牧执迷不悟,瘸子急了:“陈牧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平时你那聪明劲儿哪去了?碰见个漂亮姑娘,三言两语就把你给糊弄了?我告诉你,我保证那妮子是来害你的。凭借你的战力,她打不过你,就别说还有我和张邯成天保护你。所以,只有把你引走,她和她的同伙才能对你下手。到时候,你就必须跟他们走了。他们如何摆布你,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让你轻轻松松进入唐氏门阀。听我的,现在就干掉她,你不忍心下手,我和张邯去。”
“不得鲁莽。”陈牧认真道:“我觉得少女没你说得那么复杂,她是一个单纯的人,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她有点小聪明,但她还是太年轻,聪明浮于表面。如果这是一个大计划的话,她充其量是一个棋子。我明确告诉你,我知道她是在执行任务,但是她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任务路线。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就好像一见钟情,这种事儿只能发生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
“陈牧!你糊涂!”
“我坚信,我不会看错!”
“你才多大年纪!”瘸子急了。
陈牧瞪眼:“我不比你……!”
这句话没说完,陈牧气馁了,坐到椅子里。
表演到这里,陈牧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错的演员,估计那个小妮子应该会上当吧。
反正瘸子是深深地陷了进去。
“你看看你,已经糊涂城什么样了?我五十二岁,你跟我比人生阅历?”瘸子苦劝:“听我的一定不会错。我以后跟定你了,我将来能不能混得好,可就全靠你了,我能害你吗?”
陈牧冷静了一下:“瘸子,这里是虢州,是玄甲军的地盘,你去给我弄一张皇子牧的画像来。”
瘸子笑了:“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陈牧。你等着,我这就去。”
瘸子走了,钟离香又来敲门。
陈牧没让钟离香进来,隔着门道:“香儿,我觉得你还是走吧。”
“你不信我的?”
“我想过没有,桑腊国地处偏远,到处都是高原雪山,我们怎么生活?草原游牧还是男耕女织?”
“怎么,那样不好吗?”
“你还是年轻,无法体会‘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的滋味。”
“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务农,我们可以经商。”
“经商……”陈牧苦叹:“商场如战场,又是在民风彪悍的异国他乡,谈何容易。其实,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层次,什么场合,无外乎都是利益的权衡与交换,如果觉得合适,就进行交换,交换就是买卖,所以买卖无处不在。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更容易做成买卖,获得利益。而凶险,也随之而来。我猜,刚才我跟瘸子谈话的时候你一定是偷听到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与我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是会相信萍水相逢的你呢?”
“你认为,这也是一次买卖?你觉得我这个人,不值得让你放弃现在的条件?”
“我不想放弃你,我更希望你与我同行。”
“真的?”
“但不是去桑腊,而是去洛阳。”陈牧顿了一下:“现在轮到你做买卖了,怎么样,你觉得我值不值,你愿不愿意做这个买卖?”
门外少女良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