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西北风带着沙。
唐洪领着四百人冲出西门,奔远而去,鞋底扬起沙尘。
风中的沙更浓了些。
西城望楼上,陈牧双手扶着栏杆,表情凝重,心情复杂。
忽而坐到椅子里,单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
反复回想唐洪最后一句话,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觉得唐洪这个人太狠毒。
“十天前,如果我杀了孔孝先,唐洪不会保我,反而会落井下石。”陈牧神情凝重地自言自语。
张邯没听清陈牧说什么,低声问:“陈都,您哪不舒服?”
陈牧摆了摆手:“等瘸子回来,带他来见我。”
“喏!”张邯下楼,等在望楼门口。
此时,陈牧想静一静,仔细分析一下自己的处境。
现在他最关心的不是敌军反扑,而是梁军内部的情况。
唐洪凭权把第七团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包括典效忠、李同海、匡福生。也就是说,现在城中没有孔系的人。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一旦孔孝东、孔孝先兄弟出了城,能不能再回来,就全凭唐洪一个人说了算。
反观唐洪这边,他不光把陈牧留了下来,还把旅参将李秀和校尉左护卫队长孙廷玉留了下来。
参将李秀不会气功,他也算是半个文职,不派他出去打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为什么还要留四品战力的孙廷玉呢?
刚才瘸子对陈牧说,孙廷玉跑到了北城墙。或许他也接到了:“如果敌军反扑,给我准备吊筐。其他人一律不管。”的命令。
也就是说,唐洪未必往西城门跑。
如果是那样的话,陈牧心中的计划可就要落空了。因为刚才陈牧计算过一个事,如果这件事发生,对陈牧来说,是一次飞升的机会。
他不想救唐洪,反而是想救孔孝先。
为什么是孔孝先,而不是唐洪的呢?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选择题。
唐洪虽然是门阀二老爷家的公子,但他是庶出,母系那边没有支撑,而他本人的战力也不过是六品下,他这个人显得底子有点空。
而且唐洪这个人心胸狭隘,阴谋多于阳谋,这种人很可怕,在他身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蜥蜴的尾巴。
反观孔孝先,虽然有的时候他爱说一些肉麻的话,可他比唐洪坦荡许多。或许是他心智略逊唐洪,但一个人的成功,未必全靠自己。就好比刘备不如诸葛亮庞统聪明,不如关张赵马黄能打,但只要刘备用好这些人,便可三分天下有其一。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另外,孔孝先的身世背景不可小觑。
孔孝东虽然是孔孝先的堂兄,但是在唐氏门阀当中,孔孝东的关系远不如孔孝先。
这里面又涉及到复杂的唐氏门阀亲戚网。
如今唐氏门阀族长是大司马唐琼。当年唐琼能获得族长之位,与一个家族有着直接关系,那就是一门双九品的孔氏家族。孔氏家族本来是唐氏门阀的家将,不算很显眼,可是到了孔拓这一代,突然冒出两个天才少年。一个是孔拓,一个是孔拓的哥哥孔泉。
当年唐琼争夺族长之位,斗争很激烈,而门阀选族长,首先要考虑军界支持。神策军十五个师,当时唐琼只能控制其中四个师,他的主要竞争对手正是现在的唐氏门阀二老爷唐宁,唐宁派系拥有六个师,另外一个竞争对手,是当时的门阀三公子唐显,他态度暧昧,手里握着三个师,不表态。
这种状况下,唐氏门阀的族长最终决定权竟然落在了时下掌握两个师的孔氏家族手里。而孔泉、孔拓正是第五师、第十二师中郎将。
唐琼当机立断,废掉正室夫人,娶孔泉之妹为妻,并立为正室,当时孔泉的妹妹才十四岁。
这还不算,唐琼把自己的两个妹妹嫁给孔泉和孔拓,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亲上加亲。
就此,孔氏两员大将成了唐琼的人。
神策军两个最能打的师支持唐琼,使唐琼坐稳唐氏门阀族长大位。
而孔孝先,是孔泉的儿子。
孔泉虽然英年战死,但是孔拓依然还在,凭借孔拓在唐氏门阀中的地位,再凭借孔孝先与族长唐琼之间的双层关系,孔孝先的家族地位绝对不比唐洪差。而且唐洪其实还是族长唐琼的对立派系。
反观孔孝先,既是唐琼的亲外甥,又是唐琼的妻侄儿。关系相当硬,仅次于门阀嫡出公子。而且,孔孝先知道自己没有争夺族长的资格,所以他也在发展新关系,据说他与唐氏门阀嫡出公子唐振关系莫逆,而唐振不仅仅是嫡出,还是八品战将,虽然年轻,却是唐氏门阀最重视的公子,唐氏门阀继承人的最热人选。
换句话说,现在孔孝先是公子唐振派系。
老一代已经风烛残年,未来是年轻人的世界。
陈牧经过多方面权衡,觉得无论是人品还是后台都是孔孝先更胜一筹。
另外还有一点,陈牧本来是七团的人,如果参与到害死七团都尉长孔孝先的行动当中,还会落下不忠之名。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陈牧不能不考虑舆论压力。
本来,陈牧是打算跟唐洪干的,可唐洪的狠毒却让陈牧重新计算一下未来。
谁也不愿意与毒蛇为伍,尤其这条蛇是随时能要人命的顶头上司。
“曹孟德有一句话说得好,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喃喃自语一句,陈牧听到脚步声,转身见到了瘸子。
“陈都,听张邯说,你找我?”
“嗯,你们坐下。”
瘸子、张邯坐好。
陈牧道:“我有个计划,很冒险,但如果成功,你我三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怎么样,愿不愿意干?”
“我愿意!”张瘸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张邯瞅了张瘸子一眼,生怕被落下似的连忙举手道:“我也愿意。”
陈牧一笑,随后板起脸来,郑重道:“凭我对阿兰朵的了解,我做出一个判断。此时即便武威那边匈戾大单于战败,阿兰朵是真的想撤军,他也不会老老实实撤军。他一定会设下埋伏;反之,如果武威那边还没分出胜负,那么阿兰朵的这次行动,完全就是为了勾引梁军出城。换句话说,唐洪他们这次出去,一定会受到反击。唐洪打不过他们,必然跑回来,这就是我们下手的时候。不过这里有一个最大的变数,我不知道唐洪到底能跑来西门,还是北门。如果他跑向北门,我的计策就落空。如果他跑来西门,我的计策就有希望实现。”
“你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张瘸子两眼放光。
陈牧低声:“孔孝先说,如果唐洪敢出去,他就为唐洪扛旗。我觉得孔孝先不是个傻子。如果遇到情况,我相信他一定会逃出来。如果孔孝先和唐洪一起跑回来。我决定,救孔孝先。”
“救孔都尉长?”张邯突然来了精神,而且还忍不住哭了:“陈都,你跟我一样崇拜关二爷,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到了关键时刻,您还是选择孔都尉长,那我就全明白了。之前你跟唐校尉走得近,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其实你的心一直在七团!”
说罢张邯放声大哭。
陈牧脸色淡然,心中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崇拜过关二爷了?敬重倒是有的,但是崇拜却有些谈不上。
这些话都是张邯自己说的,他自己给自己设局,自己跳进去无法自拔。仿佛喝了毒鸡汤一般,喝得津津有味,奉为神旨。
张邯的表现,完全是陈牧预料之外的,但也在情理之中。
对陈牧来说,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