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吴栋连续抛出几个问题,让陈牧有些招架不住。
这时,都尉长孔孝先脸色变得阴沉:“吴太监,第七团里到底谁是都尉长?”这句话挑衅的味道很浓,甚至已经有撕破脸皮的意味。
吴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梗着脖子道:“我是第七团监军。”
吴栋双手高高举起,满脸敬重地冲着天空抱了抱拳:“臣吴栋,承皇帝陛下圣恩,监督神策十五师第七团一切事务。上至都尉长,下到丁勇,没有我不能管的人!”
孔孝先脸色更加阴沉:“设置监军的初衷,是为了防止部队造反。除了这一点,我认为你都是在多管闲事。”
吴栋冷哼:“可是皇帝陛下却没这么说过。我们这群人离开陛下的时候,陛下圣言,让我们为大梁朝尽心尽力,协助神策军管理好队伍。这其中自然包括对欲提拔之人的审查。”
“如果我不封他官呢?”
“不封官,如何带兵?”
“我认命他为我的亲兵卫队长,这,你也要审查吗?”
“为了孔都尉长的安全与清白,我认为,我很有必要管一管。”
如果再让两个人吵下去,搞不好又是剑拔弩张的局面。这时陈牧大声道:
“我不要官了,我只要一个临时任命。”
“临时任命……”吴栋突然变得语塞。
“准了!”孔孝先暴喝一声,转回身指着门口的亲兵卫队:“李同海,匡福生,你二人给我点齐一百人,准备出发!我临时任命陈牧是你们的总队长!”
“喏!”
“喏!”
吴栋咬牙切齿:“孔孝先,如果酒泉城因此而落入敌手,恐怕唐氏门阀也保不住你!”
孔孝先冷笑:“我孔孝先死守城池,唐氏门阀为我讨个烈士名分,恐怕不难。”
孔孝先扭身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站住:“哦对了,如果他们把粮食带回来,到时候希望吴栋监军不要着急分我们的粮食才好。因为,吴监军不承认他们的军官,便是不承认这次行动。他们没有军功,就没必要上缴用命换来的物资!”
——
既然打算杀出去,守城的兵必然撤下来一些,而孔孝先的亲兵卫队,则是全部投入到出城一战当中。
孔孝先要亲自挑选一百个人,陈牧提请带上张邯,孔孝先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把这一百人聚集到教军场上,孔孝先举着火把,站在士兵的面前高声喊:
“不瞒大家说,咱们马上就要断炊了,可是援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所以我决定,今夜派遣一百名勇士,杀出城去,抢夺胡人的粮食。你们都是我挑选的,我认为你们每个人都是条汉子。
说心里话,我很羡慕你们,因为你们可以杀出去,即便是死,也会像英雄一样,死在冲锋的路上。
不过大家不必因为死而感到沮丧,因为,如果你们今夜不成功,我们剩下这群人也活不成。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孔孝先一定会坚守酒泉,直到战死为止!
兄弟们,如果你们早死一刻,记得在酒泉北城门这里等着我,我孔孝先决不食言!”
在孔孝先高声呐喊振奋士气的时候,陈牧正站在账内听参将李秀布置战术。
李秀给陈牧两条路选,第一条路是近路,趁着天还没亮,就能到达敌军所在地,攻其不备。
第二条路是远路,从马鬃山北坡绕到山顶,天亮以后才能到,这样做的好处是居高临下,视线清晰,到了现场以后,能布置出更适合现场情况的战术。
李秀问陈牧选那条路?
陈牧皱眉思考,没立刻回答。
张瘸子道:“我们选第一条路。”
李秀问陈牧:“你呢?”
陈牧看了看瘸子,瘸子冲陈牧点了点头。
陈牧道:“防止敌军明早攻城而酒泉城内空虚。所以我也选第一条路,不给敌人留时间。”
参将李秀点了点头,眼中颇有赞许之色,对面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颇有好感。
李秀把一张地图拿给陈牧看,这张地图的详细程度,简直令人啧舌。
哪里有一棵小树、一块大石、一个掩体,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据说,这是梁朝建国一百七十年来,历代坚守酒泉的将官共同努力的结果,每年都要派遣大量侦查人员校对地图。
有了这张地图,简直是亲临现场一般,没等杀出去,就已经想好如何配备兵力了。
李秀见陈牧年轻,因此说得更加详尽,最后问礼牧:“记住没有?”
陈牧点头:“记住了。”
“那你复述一遍,我听听。”
“先派斥候登高,只要敌军藏在一号位置,我们就不顾一切冲过去;如果敌军在二号位置,我们就爬东岭,从上往下冲;如果敌军在三号位置,我们就兵分两路,声东击西。”
“很好。我祝愿你们成功!”李秀文质彬彬,看起来不像个将官,他给陈牧立下的印象倒是很深。
交代完战术,陈牧和张瘸子走了出来,路上陈牧还问张瘸子,你腿脚不好,要不你就别去了。张瘸子却火了,嚷嚷说陈牧小瞧他。
见老头子火了,陈牧只是苦笑,只好带着他。
瘸子还对陈牧说,你可别把这事儿看得太轻松,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管人,你才多大年纪,你能管得了这帮大中小兵油子?可如果有我在你身边出谋划策,那一切就都简单了。比如有哪个臭小子不服,你不必说话,只看我去骂他。如果骂不服,你也不必废话,轮起巴掌就打。然后我再骂,直到把他骂服了为止。如果还不服,那就没话说了,你拿刀直接毙了他。这样一来,其他人就都服了。
论骂人,陈牧还真觉得瘸子是一把好手,有他在身边,可以利用。
二人走出来之后,孔孝先还在高声喊话。
陈牧在人群中扫了几眼,见到了张邯。
陈牧笑着对张邯点了点头。
张邯顿首表示会意。
见陈牧来了,孔孝先把陈牧拉到身边,高声对大家说,陈牧是我们第七团战力第一人,比我孔孝先还厉害,你们跟着他,一定能赢!
下面的人当中有一部分人不认识陈牧,但是听亲兵卫队长李同海和匡福生等都尉长亲兵说,刚才陈牧与监军扈从祝猛握掌,结果把人高马大的祝猛给握跪下了。仅凭这一点,大部分人便是心服口服。
——
把这一百人都用吊框送下北城墙,需要一段时间。
孔孝先把陈牧拉到一边,单独训话:“陈牧,你还年轻,有些话我不得不私下里对你讲。
为将者,不能仁慈,也不能不仁。这一切都是一个火候问题,你要自己掌握。
比如,狭路相逢,对面五千人,我们一千人,我们打不赢,就需要留下一部分人断后,保证大部队撤走。留谁断后,这时候你不能仁慈,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再比如,如果是一场遭遇战,双方打得焦灼,有兄弟落入包围圈冲不出来,这时候你绝不能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兄弟们捞出来。
这是仁慈,也是收买人心。
从此以后,你的形象在士兵的心中扎根,别人想取代你,很难。这就叫威望。
如何当将军,我一时不可能都跟你说得清楚,有很多东西,是不可教,不可学的,还要看你自己的悟性。
现在,我要教你一个最根本的法则,用来管理手下这一百人。
记住,遇到情况不要跟当兵的讲道理,在部队里,在战场上,什么是道理?
打赢就是道理,打输你就没理。
面对紧急情况,最怕的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意见不能统一。这时就会军心涣散。为将者必须头脑冷静,下手够狠,快速统一意见,挽回军心。
但凡有不服者,抡起巴掌,打!
还不服,拿起你的刀,杀!”
孔孝先说话的时候,陈牧不说话,只是不住点头作为回应。
仔细一想,竟发现孔孝先这番话,与先前张瘸子那番话有相似之处,某些思想高度一致。真不知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他们神策军中将官之间的一种传承。总之,陈牧已经记住了,而且他也认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讲明白道理。
讲完这些,陈牧也坐着吊框下城。
都尉长孔孝先站在城头失声喊道:“兄弟们!我祝你们得胜归来!到时候我杀马犒劳你们!陈牧,我给你的,都是最好的兵!”
陈牧冲着城头抱了抱拳:“孔都尉长放心,陈牧必不辱使命!”扭回身,暴喝一声:“出发!”
走出不到三里,张瘸子对李同海匡福生道:“从现在开始,全体人员保持静默,高抬腿轻落足,但凡有无故大声者,斩!”
张瘸子看起来瘦小枯干,可是他的眼睛很有神。
陈牧纳闷:瘸子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兵,可是发号施令时,身上竟然体现出一种大将风范。与都尉长孔孝先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匡两个亲兵队长,竟也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声“喏”。
说完之后,这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呢?
这时陈牧示意李、匡快去办事。
两个人以为瘸子是在传达陈牧的话,这时二人才下去传达命令。
陈牧把瘸子拉到一边,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说:“瘸子,你跟我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将官?”
瘸子目光躲闪:“咳咳,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有那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