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遥望北方苍茫天穹,“儿皇帝石敬瑭把十六州献给辽国时,辽军接管十五州都十分顺畅,只有云州......
云州军民自发抗辽,不让辽兵入城,孤立无援的与辽兵厮杀半年,杀得辽兵无奈只得退走。
最终儿皇帝石敬瑭用计骗走抵抗军民首领,辽人才得以顺利入城接手云州。”
史从云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那时你爹大概十几岁的云州青壮,你说他在干嘛?”高怀德叹口气,看向他。
史从云说不出话,在干嘛岂不是显而易见,抵抗了半年的云州军民,下场想必很惨。
“你爹啊.......孤傲不羁,沉默少言,心里日夜盼着杀回云州去,比谁都恨契丹人,恨到骨子里......
从云州走出来的,没几个不恨。”
高怀德说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某是敬重史兄的,哪日若杀回云州,光复十六州,某定舍命同去。
你作为人子,更要多多担待理解你父亲,他只是不善言辞。”
史从云拱手:“某明白,多谢叔父教我!”
“教你可谈不上,只觉得你这小辈聪明伶俐,有些话跟你说你能懂,某生怕你们父子有隙。”
史从云咧嘴一笑:“叔父放心吧,我爹是赤诚之人,一颗赤诚之心,这些我都懂,哪天要是杀回云州,某也同去!”
“哈哈哈,果然是条好汉!有汝父之风。”高怀德大笑,连拍他肩头两巴掌,拍得史从云龇牙咧嘴,差点将他从马背拍落......
有没有史彦超之风他不知道,但肩头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掌风,五代的猛将都是这样的么!
两人言罢,一抬头,远远看到北面齐整的辽军营帐,连绵两山之间,一眼看不到头。
辽国的强大毋庸置疑,从唐朝小小的羁縻州,成长为雄踞北方的帝国,定有其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虽然刚刚慷慨激昂的说过重回云州,胸中热血尚在。
可当下一看远处契丹大军,连绵绵不绝的军营,热血顿时凉了一半,连高怀德这样的猛人也砸吧嘴不说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史从云和高怀德都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是卫霍那样的人物,有志气固然好,可志气不会让天下形势瞬变,志气也不能杀死辽国百万雄兵。
常言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眼下这条路有多长,怎么走,谁都不知道,或许只有官家郭荣和他身边的相公们才懂,才有资格去想、去论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
.......
等史从云回来,有人告诉他,魏王等人已经回去歇息,老爹一句话不说,还在城头恶狠狠盯着遥远天际,目光尽头,耀阳铺洒大地,沐浴其中的辽军营地恍若山中云彩,令人窒息。
“爹,咱们迟早能回来。”史从云扶着刀柄,在一边宽慰。
老爹回头,见是他来,目光柔和一些,“指不准什么时候了......”
“只要人在,总有机会。
咱们史家子子孙孙跟他们干上,你不在了有我,我不在了有你孙子,孙子还有儿子,总有一天能杀回云州去!”史从云拍胸脯道。
除此之外,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爹了。
史彦超没说话,似乎在想事,过了一会儿对他说:“回去就给说门亲事。”
“爹,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
日暮,太原城下,汾水以东,夕阳泼洒,天地一片赤红。
不同往日喧嚣,此时城下一片寂静,远处城头,北汉军旗帜破败不堪,却依旧竖立,迎风飘摇。
今天的攻城已经结束,伤员和尸体正缓缓往后运送,周军依旧没能攻上城头。
官家郭荣着细密银鳞甲,披绯红龙纹锦斗篷,腰间挎宝剑,巡视诸军,身后跟随着披甲诸将,张永德、李重进等。
而距离官家郭荣最近的并非张永德和李重进这两位郭家自己人,而是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文士。
说是文士,其人身材比较高大,着皮制半甲,腰间挎剑。
将士们见官家来,都要跪拜,郭荣高声道:“诸军将士劳苦功高,浴血厮杀,身披坚甲不必行礼,朕今来是看望诸位,不是给你们凭添麻烦的。”
众多将士颇多感动,纷纷应道会为官家奋力杀敌,早日攻下太原。
郭荣点头回应,一一探望一圈才回营。
回到中军大帐后,诸将领都退下,只留张永德、李重进、以及着甲文士。
巡营之后,郭荣感触颇多,面有愁容,右手背在背后腰间,长叹对身边着甲文士道:“魏副使,诸军将士苦征数月,太原城下拼死搏命二十余日,都将尽数付之东水,朕心不甘呐。”
着甲文士沉吟道:“却非官家之过,战场瞬息万变,岂人能左右,能依大势而行就是智慧。”
说着他上前一步,好让官家听清,“圣人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此天命也,非官家之失。
再者此役非枉然费时。
高平一战,北汉精锐挫败,辽国不战而逃,威风扫地,贻笑大方。已令宵小慑服,恩威传扬四海。此举能让许多人看清天下形势,知我大周军威。
太原围城令伪汉胆寒,昨日史前锋又在忻口挫辽军前锋,斩首两千,契丹人不敢轻进。
此番北上,即便不下太原,官家威势已成。
当下只需有序平稳撤军,悉心经营,以待他日卷土来过便是上策。
初秦王扫六合,乃奋六世之余烈;武帝逐匈奴,亦托先辈数世经营;
家国大略、天下大事,不可猝成;固能成事者皆为青史能君,千古留名。官家若想仿此,当有耐心决心方可为之。”
此番话说毕,官家郭荣愁容尽去,仔细咀嚼好一会儿才高兴回首道:“良言也!
魏副使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颇多受用,若非君言,险些误了大事!”
“官家善于听纳,老臣方敢直言,官家之功也。”着甲文士拱手谦虚道。
郭荣点头,自言自语道,“近来太原久攻不下,偏逢连日暴雨,将士士气低迷,诸事不顺,只有两件事令朕舒心高兴。
其一便是史前锋于忻口败辽兵一阵,其二就是魏副使今日所言。”
过了一会儿,官家敲着手边桌子,似乎下定决心,便正色道:“那就撤军吧。
此番撤兵需稳重有序,也不能给伪汉与辽国留下好处。
故而有两件事必须做好,一是断后;二是焚毁各地筹集来的粮草;
李相公言尚囤有三十余万斛,不能留给辽人。”
“张永德、李重进!”
“末将在!”
郭荣下令说:“明日一早,将军中指挥使以上将官召集起来,带到中军帐前,朕需交代撤军之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