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调转马头,墙骑兵在其身后重新列阵,然而每一排却短了一大截。抬头看了看战场,遍地都是人和战马尸体,建奴的尸体和明军士兵尸体掺杂在一起,一眼望去,己方战死的人数竟然也为数不少,令曹文诏微微有些愣神。
在曹文诏的预想中,墙骑兵攻击方式应该占据极大优势,毕竟己方骑兵冲击时排的队形非常密集,双方交战时能对建奴形成夹击之势,数把马刀对建奴一把,焉有不胜之理?
然而事实上,双方战马速度都非常高,即便己方能成功把对方砍下马,但双方战马也避免不了撞击,高速撞击下,双方都会人仰马翻,己方队列有很密集,旁边的骑兵必然会受到牵连。
碰撞之下,单薄的骑墙必然会被撞出缺口,而建奴骑兵队列很散拉的很长,后续的建奴自然会微调方向,选择从缺口中冲入......
骑墙碰撞,双方战损应该相当,真正给予对方杀伤的反而是第一轮的铁甲重骑,还有骑兵们临战时火铳的发射,给建奴带去了不少的伤亡。
重骑兵和建奴轻骑碰撞占尽优势,几乎没有多少损失,而墙骑兵的三眼火铳也给建奴带来了较大杀伤。总体而言,这场骑兵的对决,辽西铁骑还是占据了优势。
这可是同等数量的骑兵对决,对方可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建州八旗,能打出这样的战果,足以自豪了。
不过曹文诏仍然不满足,他思考着该如何改进墙骑战术。
“总镇,建奴逃了!”突然有手下叫道。
曹文诏抬头看去,惊讶的看到建奴并未在远处整队再战,而是就这样逃了,抛下了战场直接逃了。
这等于是把战场完全让给了明军。战场上有双方战死的将士,还有大量未死的伤兵,放弃了战场,等于是抛弃了己方受伤的将士。
什么时候,建奴竟然如此胆怯了?
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远处周遇吉正带着步兵急速赶来,曹文诏又理解了建奴的选择,这是害怕被己方步骑包围啊!
“辅兵和重骑兵留下打扫战场救治受伤兄弟,墙骑兵给我追!”曹文诏高声喝道,带着剩下的约两千墙骑兵,缀着建奴骑兵的尾巴追杀而去。
既然建奴败逃了,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曹文诏一直追出了三十里,又杀了落后的百余建奴骑兵,这才带兵退回。
“恭喜曹总镇大破建奴,以骑兵击败建奴骑兵,曹总镇不愧是我大明第一总兵!”周遇吉迎了过来,笑呵呵的奉承道。
曹文诏是曹变蛟叔父,周遇吉和曹变蛟是好友,在曹文诏面前自然矮了一辈。
“屁的大胜,没看到我也损失了很多兄弟吗?”曹文诏翻了个白眼,对周遇吉的马屁很不感冒。
“奶奶的建奴,逃得到快,若是再对冲一次,我定然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曹文诏骂骂咧咧道。
“周小子,你表现的也不错,竟然能以步兵挡住同等数量的建奴攻击。”骂过之后,曹文诏又对周遇吉道。
“若不是叔父您及时赶来,恐怕我军阵已经被建奴击破了。”周遇吉苦笑道。
以二十多岁年龄位居总兵独掌一军,周遇吉自然自视甚高,以为凭借手中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禁卫军,能和天下任何军队抗衡。现在看来,自己是何等的自大。面对的只是普通的八旗兵,就打成了这个模样,若是建奴主力,若是面对的建奴最精锐的白甲护军呢?恐怕早就崩溃了吧!
这一刻,周遇吉往日的自傲心理消了大半。
其实,周遇吉一万部下里,只有三千是禁卫军,剩下的都是战力孱弱的广鹿岛东江军,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极为难得了。
黄昏时分,战场已经彻底清理了一遍,己方受伤的士兵得到了医治,一番清点之后,伤亡数字送到了周遇吉和曹文诏面前,看过之后二人皆叹息不已。
两军伤亡都很大,加起来伤亡总数接近三千。两军加起来才一万五千人,伤亡率达到了两成!仅仅是半天时间的战斗,便伤亡了这么多,可见战斗是何等的激烈,何等的残酷!
周遇吉部下伤亡了两千三百余人,其中战死者五百八十,重伤四百有余,剩下的都是轻伤。在这个年代,重伤员很难活下来,轻伤员大部分都是箭伤,倒是有很大的几率恢复。两千三百人中,禁卫军伤亡了不到一千,剩下的都是右翼东江兵,右翼三千五百东江军伤亡了三成多,却仍然没有崩溃,表现出了极大的韧性。
右翼东江军之所以有这么大伤亡,实在是因为战力和装备远不如建奴,在高元武身先士卒下,全凭一口气撑着,若非曹文诏骑兵来的及时,他们恐怕就崩溃了。
曹文诏部下骑兵伤亡了近七百人,重甲骑兵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伤亡的全都是墙骑兵,大部分伤亡都是在和建奴骑兵对撞中造成的,而且大部分人非死即重伤,轻伤者寥寥无几。
总而言之,两军都伤亡很大。
当然,和较大的伤亡相比,取得的战果也极其辉煌!
战死的建奴首级被统统割了下来,受伤的建奴也都被杀死割掉人头,所有建奴首级清点过数量堆放成了两大堆,一堆属于周遇吉部的斩获,一堆则属于曹文诏。
建奴首级意味着战功,意味着大量的赏银和升职,辛辛苦苦打仗为的就是这些,万万不可轻忽。为了这些首级,周遇吉的部下和曹文诏的部下还起了小小争执,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双方作战的战场不在同一个地方,各自的斩获自然很好区分。
此战,共斩杀建奴三千五百五十余人,其中周遇吉部斩获一千九百余,剩下的都是曹文诏部斩获。
周遇吉和建奴打的是步战,右翼东江军被建奴打的几乎崩溃,中军禁卫军却面对建奴占尽了优势,靠着火铳射杀了大量的建奴。而闻听曹文诏骑兵攻来,建奴仓皇撤退,断后的数百建奴也基本上被全歼。伤亡了两千三百人,斩获不到两千,可见周遇吉部和建奴作战还是处于劣势。
而曹文诏部之所以能斩获这么多,主要是因为建奴仓皇撤退,放弃了战场,导致很多落马未死的建奴落在了曹文诏部骑兵手中。
清点过后,周遇吉和曹文诏在伤心部下伤亡的同时,也都很满意。面对建奴正面交战中能打下如此战果,在大明和建奴历年的交战中,也是独一份!
两部合二为一,决定原地休整两日,好恢复一下战力。受伤的士兵则被运到到海边,装上海船,各自送回辽南和辽西养伤。
军帐中,曹文诏和周遇吉正在商议下一步行动,锦衣卫辽东指挥使田尔耕赫然在场。
曹文诏和周遇吉都是总兵,但曹文诏却挂着平辽将军,品级要比周遇吉高,再加上年龄比周遇吉大,从军经验更是比周遇吉多了很多年,二人当然是以曹文诏为主。
至于田尔耕,仅负责情报和督军,对战事如何打并不太懂。
“听说领兵的奴酋叫德格类,不愧是老奴的儿子,逃得就是果断,若是再对冲一次,至少能多留下千余建奴,接下来的战斗会轻松很多。”曹文诏仍然在懊恼着。
周遇吉也点点头,同意曹文诏的话。
“不过经此一战,建奴也已经伤筋动骨!”懊恼过后,曹文诏笑道,“建奴主力倾巢而出,留守的军队本来就没多少,现在一下子被咱们干掉这么多,若是传到奴酋黄台吉耳朵里,必气得跳墙。小周,你说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遇吉道:“根据卢经略的谋划,咱们这一路是为疑军,目的是牵制建奴留守兵力,所以咱们下一步应该稳扎稳打,向着辽阳逐渐逼近,进军的同时清扫周围建奴屯村,杀戮其百姓,焚烧其房屋,抢光其粮食,给其造成的破坏越大越好,逼迫辽阳的建奴再次集结兵力迎战咱们。”
曹文诏想了一下,微微摇头:“办法是好办法,但据我所知,建奴留守的旗丁尚且有三万余,若是再加上包衣厮卒仆从军,能动员的兵力定然有五万之多,咱们两军加起来才一万二千人,正面作战恐怕不是其对手。”
此次出战的建奴只有八千人,赢得尚且若此吃力,若是留守建奴倾巢来战,胜负自然可想而知。未虑胜先虑败,曹文诏可不想自己这数千骑兵都交代在辽阳城下。
周遇吉道:“刘兴祚率领皮岛兵已经攻下了凤凰城,正在向沈阳逼近,建奴必然不会倾力来攻咱们。”
曹文诏摇头道:“从凤凰城到沈阳多是山路,建奴只要置几千兵守住必经之路,刘兴祚想攻到沈阳会非常困难。建奴完全可以集结大部分兵力对付咱们,别到时疑兵成了死兵!”
周遇吉慨然道:“那样正好。若是建奴倾力来攻咱们,其后方必然空虚无比,卢经略正好可以带兵直捣建奴巢穴!”
曹文诏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牺牲咱们这一万余人,成全了卢经略?”
周遇吉道:“有何不可,为了大明,我们何惧牺牲?”
曹文诏冷笑道:“老子可不想平白送死!再说即便卢经略能抄了建奴的老巢,可也只是杀戮建奴的妇孺,建奴的军队却没有受到多少打击,又有什么鸟用?打战,自然要尽可能的消灭其军队,这才能真正削弱其实力!”
事实上,曹文诏对什么兵分三路两虚一实的战略并不感冒,在曹文诏看来,根本就不需搞得这么复杂、这么麻烦,应该集中禁卫军、东江兵、辽西兵所有力量,从辽南向辽阳发起进攻,在辽阳和建奴决战。只要能够击败建奴留守军队,自然能抄了建奴老巢!
不过他只是区区一个总兵,只是一个武将,对如何打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但曹文诏不是周遇吉,让他送死他却是不肯干的。
对曹文诏的态度,周遇吉也无可奈何,没有曹文诏骑兵的配合,仅凭自己不到万人的步兵,更加不是建奴留守军队的对手。
“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周遇吉无奈道,说完看了一旁的田尔耕一眼。
田尔耕默然无语,对两人的谈话仿佛一点也不关心,事实上他虽然有督军之责,在对具体如何作战上却也没有多少发言权,曹文诏更加不会听他的。
“刘兴祚不是在凤凰城吗,他有一万多人,可令刘兴祚领兵和咱们会合,这样咱们加起来就有两三万人马,即便建奴倾巢而出,也可以抵挡一段时间。”曹文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刘兴祚的任务是率兵逼近沈阳,他未必会听咱们的话,再说凤凰城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咱们配合起来恐怕更加麻烦。”周遇吉疑问道。
“从凤凰城去沈阳会经过太子河,沿着太子河河岸向西能到辽阳,比去沈阳更近,只不过路途稍微难走一些,刘兴祚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凭其孤军去沈阳的话很有可能被建奴击败,若是和咱们联合,实力凭空增加一倍,更加能完成牵制建奴留守兵力的任务!”曹文诏冷冷道。
“办法倒是好办法,可是两军相隔太远,协同起来恐怕太难。”周遇吉不得不承认曹文诏说的有道理,可是总感觉实现起来有些困难。
“和刘兴祚部联系的事情可交给锦衣卫,两位总兵不必担心。”一直沉默的田尔耕终于开口了。
锦衣卫在辽东经营两年有余,派了大量细作潜伏在辽东,好些细作熟悉辽东地形,会说女真话,打扮和建奴没什么不同,足以胜任给刘兴祚送信任务。
“现在是十一月初三,田指挥使,你派人给刘兴祚送信需要多久?”曹文诏问道。
田尔耕想了一下:“我可以命人扮作建奴信使,从这里到凤凰城约四百里,山路有些难走,大概需要四天时间。”
曹文诏点了点头:“那就约定在十一月十五日,两军在辽阳城外会合!”
曹文诏很强势,直接修改了作战计划,周遇吉虽感不妥,但也知道仅凭自己一军,很难完成牵制建奴留守兵力的任务,便不得不同意。
商议妥当后,二人联名,写了一封密信,由田尔耕派人送给刘兴祚。
......
德格类带着败兵,一路逃回了辽阳,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
八千旗丁出征,几乎损失了一半,和明军交战十来年,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损失,从未败的如此的惨!
带着无尽的悲凉,德格类回到了辽阳城,兵败的消息也使得整个辽阳城处在悲痛之中。三千五百多旗丁战死,意味着辽阳周围,有三千多户旗人戴孝。
更令旗人们悲痛和愤怒的事,连战死家人的尸首都没能带回。
阿敏派了五千旗丁到辽阳协防,闻听兵败的消息后,快马加鞭赶到了辽阳城,对着德格类就是一顿臭骂。
德格类垂着头,任由阿敏打骂,大败而归让他无话可说。
骂过之后,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阿敏和德格类开始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若不是辽西骑兵赶到,我定然把那支辽南步兵彻底歼灭。辽西骑兵拥有数百重甲铁骑,其轻骑采用了墙式战术,逼得我骑兵只能和以命换命,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骑兵战法,我措不及防吃了亏。不过我已经找到其弱点。下一次交战定然能破了其战术!”德格类说了和明军交战的情况,最后总结道。
“按照你说的,两支明军加起来也就一万多人,兵力并不算太多。不过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能和你硬战不退,可见都是明军中的精锐,这两支明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大明!”阿敏沉声道。
身为留守主将,德格类的失败就是阿敏的失败,若是不能把这两支明军消灭,阿敏也无法面对他日归来的黄台吉。
“可若要全歼这两支明军,至少动用两倍的兵力才有把握,我损失了三千多旗丁,现在全部旗丁加起来还不到三万人,若是把所有旗丁都动员起来,自然能歼灭这支明军,可是凤凰城的刘兴祚怎么办?”德格类疑问道。
阿敏冷笑道:“别忘了,咱们除了旗丁,还可以动员旗丁家中的包衣,凡是能骑马的包衣都动员起来,差不多能有一两万人,这样的话就可以得到四五万大军。留一万余人在沈阳,再派数千军队卡住凤凰城到沈阳的山间要道,足以抵挡刘兴祚一段时日。咱们集结三万大军,先把辽南辽西这两支明军灭了再说!”
这样的话,等于是把整个大金国所有男丁都动员起来,即便能消灭两支明军,消耗也会非常的大,可见阿敏是何等的愤怒。
“我愿再领兵灭了这两支明军,一雪前耻!”德格类嚎叫道。
“不,这次我要亲自带兵,你去沈阳吧,你的任务是挡住刘兴祚。”阿敏却道。
阿敏害怕德格类因为兵败失去冷静,若是再兵败的话,局势将会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