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月宫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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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雷山有三大洞天、八座仙宫、二十二座山河小界,你想去何处,我带你去看便是。”

  盈袖仰起小脸,望了一眼行至身前的雪袍少年,轻笑开口。

  季月年低垂着眸光,看向身着妆红霓裳的绝美少女,道:“积雷山气运繁盛,灵机充盈,只是身在此间便收益颇多,不必再下去走了。”

  盈袖挑了挑眉,道:“那你方才催动这块玉玦……”

  季月年轻声道:“圣婴道兄所留引路信物并非引路之物,而是给了我一个选择。”

  盈袖有些讶然地看着他,数息之后,才开口道:“圣婴只说让我为你引路,并未言及其他。”

  季月年侧过头去,望着殿外的渺渺山河,道:“有些事本就不必明言,盈袖少君聪慧灵透,应当已经想通了其中因缘。”

  盈袖睁大了美眸,眸光深处逐渐浸染了些许欢喜之意,道:“难道你已经应下了么?”

  季月年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红裙少女,点头道:“无论是我还是圣婴道兄,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望盈袖少君莫怪。”

  盈袖轻轻咬着牙,道:“你可知晓,那日在仙宴之上,我为何会钟意于你?”

  轻风拂过,撩起了她那紫金冠冕步摇之上的灿金流苏。

  季月年摇了摇头。

  红裙少女走到季月年身旁,与他一同望着殿外的苍茫山海,眸光有些颤动,道:“我心里有一件事,就连玉面姑姑都不曾告知。”

  “九百余年之前,自我甫一诞生于积雷山,便被封了玉面狐族的少君,其中并不只是因为万岁狐王血脉之故,真正的原因,是由于我生有宿慧,真灵深处携着一道天赋神通,唤作‘往昔’。”

  言至此处,她的眸光深处燃起了一朵瑰美嫣红的狐火。

  “你的真灵气息,与寻常生灵不同。”

  “我察觉到,你的根脚来历似乎极为尊贵,可这种感应却又模模糊糊,待我当真催动天赋神通之时,这感应又蓦地消散了去,仿佛只是曾经存在过极短的时间,自那之后,便留下了这若有若无的痕迹。”

  红裙少女侧过头,望着季月年清美白皙的侧脸,“这隐隐约约的痕迹,曾经存在过的时间,乃是十六年。”

  季月年蓦地转过脸来,死死地望着盈袖的眼眸,神魂深处隐约有些惊颤之感。

  见此情景,盈袖嫣红柔软的唇角扬起,道:“难道这痕迹的来历,就连玄阴仙君自己都不知晓么?”

  季月年沉默半晌,定了定心神,道:“还望盈袖少君明言。”

  盈袖略一沉吟,道:“我也说不清楚,因为这痕迹给我的感觉极为飘忽,不过我能够确定,在那痕迹存在过的十六年之间,你的根脚来历尊贵至了极点,甚至就连圣婴、栖狐小公主他们都相差甚远。”

  “可诡异的是,在那之后,你的真灵气息便彻底稳定下来,仿佛这痕迹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一般,这也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奇怪之事。”

  盈袖顿了一顿,继续道,“自那时起,我便对你这里极为好奇,我之所以钟意于你,并非由于你的清美骨相,而只是单纯因为我的好奇心思而已。”

  她在季月年面上收回目光,望向了宫殿之外,笑道,“方才你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也送还于你,玄阴仙君,还望你莫要怪罪才是。”

  季月年不禁有些哑然。

  盈袖这里自觉扳回一城,笑声清澈如银铃,极是好听:“玄阴仙君若是不愿下去看看,也就无需我为你引路,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此言落罢,她便轻拂宫装裙裳,瑰美绚丽的灿金流苏颤动之间,朝着殿外纵身而起,化作散碎的流光离开了此处。

  季月年独自立于殿中,神情有些怔然,喃喃道:“十六年,难道是……”

  其心思纷乱如麻,已是毫无半点头绪。

  身着黑袍的少女悄无声息地现出身来,冷澈清灵的声音萦绕耳畔:“你不妨去问问那柄剑。”

  季月年侧过头来,望着季清婵平静的眼眸,低声道:“此言何意?”

  季清婵静静地与他对视,道:“那柄剑曾经埋藏在九华山界深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回转地境人间?”

  季月年怔了一怔,道:“落雪神剑……”

  季清婵的声音有些清冷,道:“当时你被李贞英的召霞剑所困,浩渺天地明灭之间,天穹阴月竟是遮蔽了大日轮转而现,这柄本应埋在九华山界的剑,却在阴月之上轰落而至,出现在了地境人间,此事你应当知晓才是。”

  季月年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季清婵的眸光晦暗,道:“在我的感应之中,那轮阴月并非虚幻之月,而是真真正正的映照天地之月。”

  季月年缓缓摇头道:“你想说的话,我已经知晓了。”

  季清婵挑了挑眉。

  季月年望着黑袍少女眼底的清浅妆红,道:“赵阴月已经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如今的三界之中,绝无任何一个生灵是她。”

  季清婵开口道:“可是……”

  “没有可是,”季月年的语气低了下来,“我知晓你的猜测,似这般猜测,曾经我也有过,可无论那猜测之中的生灵与她有何关联,却也终究不是她,仅仅只是形同陌路的生灵而已。”

  “你可知晓,那赵家少主赵行衍,为了让她能够拥有一夕安寝,日日夜夜守候在她的房门之外,任由阴气贯体而过,最终变得疯疯癫癫,丢失了自己,再也不成人形,化作尘土,湮灭在了人间。”

  “你可知晓,那瑶池圣境的玄阴神女为了让她平安离开昭明山境,以自己先天神灵的神力为引,自毁了真灵。”

  言至此处,季月年的眸光已经浸染了一丝血色,“还有我父季鸿,为了她宁愿坠入永夜黑暗的万劫之渊,再不复还。”

  “甚至就连我,自从诞生至此,一直都在偿还着她的因果,从未有过半刻安眠!”

  “她若当真还在这世间,又怎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视若罔闻?!”

  季月年用力咬着牙,语气逐渐低落下来,“赵阴月已经离开了,她只存在了十六年,那十六年,便是她的全部生命。”

  季清婵望着这般陌生的季月年,神情有些触动,道:“季月年,你……”

  季月年轻轻阖上眼睑,片刻之后重新睁了开来,道:“你还要说甚么?”

  季清婵略一犹豫,道:“其实我问过那柄剑。”

  季月年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平静道:“她说了什么?”

  “她并未多言,”季清婵抬起眸光,遥遥望向了天穹之上极遥极远之处的那轮阴月,“只不过我从她的反应之中,隐约可以确定了一些事实。”

  “月,乃是三界之中极尊极贵之天相,月宫更是天地规则所诞,与太阳之上的金乌帝宫相似,皆是天阶九境的上界洞天。九境月宫之中有尊贵万方的先天神灵,生而超脱,唤作‘太阴神女’,其执天地之月,洒落无尽月华光辉,映照三界苍茫众生。”

  言至此处,季清婵的眸光已经有了些许颤动,“我猜测,那太阴神女,便是……”

  “我已是说过了,那不是她,”季月年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眸光之中满是冰冷的霜雪,“似这般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尊贵生灵,永劫不灭,量劫不陨,莫要说短短十六年,即便是十六万年,十六个元会,在其漫长无比的记忆之中也只是渺如尘埃的一粒砂砾,就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无法激起,你可知晓么?”

  季清婵愣了愣,显然不曾想到季月年会有如此反应,道:“应当不会如此罢……”

  “如何不会?”季月年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方才你的猜测我早已有过,只是我太过了解似这般尊贵无比的上界生灵,所以最好不要对其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季清婵的神色愈加讶异,道:“未曾想到,你对于生灵心绪的窥探竟然已至此境。”

  季月年抬起头来,随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轮阴月,神情平静,道:“自从关于无量观世音菩萨尊者的真灵记忆蜕离之后,在这天地三界之中,我便没有了任何依仗,若是将希望依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最终只能似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心心念念皆落得一场空。”

  季清婵仰着小脸,定定地望着季月年,放低了声音,道:“季月年,你与之前不同了。”

  季月年回道:“此言何来?”

  季清婵沉默片刻,道:“至少在此之前,你绝不会因为一座积雷山摩云洞天,而应下与那狐族少君的姻缘。”

  季月年轻声道:“这位狐族少君与那澜玉公主一般,并不是当真有多么喜欢我,澜玉公主乃是澜沧仙玉化生,她仅仅只是为了瑶池圣境与上圣娘娘,与我之间根本没有半点私情;这年幼的狐族少君更是心思跳脱之辈,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好奇心思而已,甚至她当初在仙宴之上选择我之时,就连我的面貌骨相都不知晓,足以证明其心绪与常人不同。”

  季清婵笑道:“如此说来,这世间真心待你的生灵,似乎没有几个。”

  季月年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冰冷如霜,显然并不觉得此番言论有多好笑。

  季清婵自顾自地笑了两声,随后亦是沉默了下来。

  玉狐仙宫乃是永夜之天,虽然终年夜幕笼罩,可却有天泉玉带环绕其间,灯火漫天,映如白昼。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少女已经隐去了身形,季月年在殿门之下席地而坐,怔怔地望着身前的三尺雪剑。

  “落雪。”

  季月年轻声喃喃。

  丝丝缕缕的炽白流光环绕而上,化作了一个身着素白衣裳,白发白瞳的清丽少女。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雪袍少年,雪白的瞳孔之间满是迷雾,不曾展露出半点情绪。

  “落雪。”

  季月年再次开口。

  可她依旧似往常那般,沉默无言。

  她的小脸苍白,一双雪白的眼眸与季月年对视,在那迷雾掩藏之下,不知蕴藏着多少无法说出口的心底思绪。

  “罢了。”

  季月年轻拂袍袖,那白发少女与落雪神剑尽数溃散成了漫天炽白的光影,在宫殿之中飘洒摇落,随着天风湮灭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