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老汉看了一眼那圈白光,又道:“摘霞道会之后,我会亲自出手将你救出,不过你在六百年之内不能离开朱紫妖国地境,直至我寻到那人为止。”
生灵的修为愈高,愈重因果,并不是因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是因为心有愧疚,更不是因为道心的影响。
那些修行有成的生灵重视因果的惟一原因,乃是因为修行路上的劫数太过可怕,少一些因果缠身,便能多一些渡过劫数的可能。
若是劫数与因果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这布衣老汉根本不会如此隐晦行事,在其深不可测的修为镇压之下,这朱紫妖国早就变成了无边的炼狱。
此间事毕,布衣老汉似是有了离去之意,不过在重新打量了季月年一番之后,其略一犹豫,道:“以我观来,你的神魂已经重塑过数次,如今真灵已经有了些许轮回往生之象,虽然你拥有通灵业火,能够强行重凝神魂,可神魂乃是依附于真灵而生,若是神魂多次崩灭,只怕终有一日,真灵会不受控制地轮回往生而去,届时你便再也不是你了。”
此言落罢,其身影便再次化作一缕烟雾,刹那之间便消失在了大殿之内。
季月年细细回想着布衣老汉方才的话,心神深处忍不住涌起阵阵冰冷彻骨的寒意。
自己自持能够依靠敕水神印护住真灵,故而许多时候都会以身涉险,熟不知生灵的神魂崩毁之后,真灵轮回往生乃是天地规则,虽然敕水神印能够护住真灵一时,却绝对没有能力一直都与天地规则所对抗。
那位深不可测的晗光郡主绝非什么省油的灯,估计早就算到了自己的心思,却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对自己予与予求,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朱紫妖国之内上灵上真数不胜数,单单六座妖城的郡主郡王便几乎都是阴阳渡境的上君,妖国皇城之中更有无法想象的恐怖大能,这才是朱紫妖国传承至今的根本原因。
“这道灿金神魂乃是所凝,若非不得已之时,不可再崩灭了,”季月年静坐许久,心中沉吟,“这四十年,除却精修神通、沉淀修为之外,还需将神魂与真灵之间有些松弛的感应勾连起来,以防万一。”
距离极北边陲的摘霞道会,还有短短四十余年。
……
“敖洵世子!”
黎羽蓦地站起身来,神色之间满是惊喜。
一道泛着金芒的尊贵身影凝聚而出,有些怅惘地望着黎羽,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可是我等浪费了太多时间,错过陷空山的机缘之后,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保存神智,如今……”
黎羽怔了一怔,忍不住问道:“敖洵世子,这是何意?”
那身影摆了摆手,轻侧过头,遥遥朝着北海的方向望去,喃喃道:“或许命该如此,可我心中还是有些不甘,身为真龙血裔,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愧为北海龙宫血脉。”
黎羽隐约听出了其言外之意,不禁上前数步,急道:“敖洵世子,你曾经答应过我,有朝一日会返回北海渊底,替秋月姐姐和阿姐报仇,你还答应我要……”
一丝璀璨的金芒不知从何处逸散而来,飘飘荡荡落在了黎羽的掌心。
黎羽猛地一抬头,那道尊贵的身影已经化作细碎的光影,影影绰绰地隐入了愈加狂暴的雨水之中。
不知何时,崖洞之外已是大雨泼天。
“敖洵世子……”
黎羽半跪在地,神情已是有了些许呆滞。
阿姐与秋月姐姐相继死去,唯一支撑他的便是神魂深处的那道金色光影。
历经万般困苦,终于逃离北海天幕,至了北俱芦洲陆境之上,他一直都没有倒下,他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修为有成,以不可阻挡的煌煌之威降临北海渊底,为阿姐与秋月姐姐报仇雪恨,使其能够瞑目而去,沉冤昭雪。
北海龙宫第七宫的敖洵世子,便是他惟一的希望。
此时希望在眼前如此轻易地破灭,甚至就连黎羽的心智都有了些许失常。
不知不觉之间,那些细碎的金色光影从雨幕之中重新聚拢而来,汇入了黎羽的眉心。
“好痛!”
“我的头!”
黎羽摔倒在地上,翻滚着跌出了崖洞,在大雨之中狼狈无比地双手抱头,疯狂嘶吼。
不多时候,他的脸面之上已是沾满了泥水,一尘不染的灵袍也被雨水所浸透,数不清的污浊黑泥自七窍之中涌出,浑身脏污恶臭如同流浪数年的乞者一般。
雨势渐歇。
身着灵袍的清秀少年缓缓走入崖洞,神色之间尽是冰冷。
“原来我便是敖洵,那一丝‘敖洵世子’的神智只不过是我苏醒之前为自己留下的指引。”
“世间再无黎羽此人,不过敖姓太过扎眼,暂且用此名讳也可。”
“此处乃是北俱芦洲极北边陲,最繁华之处,应是流沙河地界。”
黎羽心神微动,挥袖拂出一道炽目灵光,碎石崩飞,将崖洞之中的痕迹尽数抹除。
“若要尽快恢复修为,还需前往流沙河地界一趟。”
黎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虞之事,眉头微微皱起,伸手在眉心神宫之处虚虚一扯,扯出了一团扭曲的透明虚影,随意丢在了脚边。
不知过了多久,崖洞内外已是彻底恢复了静谧,仿佛从来都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一朵有些虚幻的聚水青花不知从何处遗落下来,受了雨水天象的滋润,竟是在崖洞之外落地生根,缓缓生长起来。
泛着玄青光芒的花瓣之上隐约依附着些许记忆残片,其上有着许多扭曲的光影,其中最为清晰的,是一个眉眼之间满是笑意的温柔少女。
一阵清风轻轻拂过,这些记忆残片尽皆飘落下去,跌入泥水之中,湮灭成了微不可察的尘埃。
随着这些记忆碎片彻底消散,世间少了一个心心念念着姐姐的少年,多了一个逆灵重生的龙血真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