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节奏慢,慢到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拖好久。
麻承塔把谷元纬师徒招募来,他进赫图阿拉城去汇报,一天过去也没个消息。这年月又没有电话,联系很不方便。周青峰站在苏子河的岸边眺望不远处的那座蛮族城市,就想知道城里的努尔哈赤正在干什么——就算是野猪皮,上厕所也是用树皮刮屁股吧。
谷元纬等人对这种等待习以为常,他本人更愿意等实力恢复后再去见努尔哈赤,安心待在房间里如老僧入定般打坐调理,而且不许他人打扰。周青峰也没有‘早请安,晚问候’的习惯,无聊的他吃饱了就只能去货栈外找那些等待安置的流民聊天。
原本周青峰还想去欺负那个叫贾刚的流浪鬼修找快感,杨简说那家伙修为大概在‘气血’二层左右,能放的术法不超过五个,实力相当有限。可那个鬼修昨天露面后,今天就没影子了,不知去向。
于是周青峰又去找毛阿大一家,然后顺带和其他人鸡同鸭讲的瞎聊。他不懂满语,蒙语,朝鲜语,是真的手脚比划着傻乐瞎聊。
毛阿大见周青峰来,又是磕头又是谢恩。他们一家栉风沐雨来到赫图阿拉,只能在外头露宿。周青峰一大早去看他们时,只见母亲抱着孩子坐在泥地里打瞌睡,父亲用树枝搭了个小棚子作为遮挡,这就是个临时的住所了。
女真部落太过原始,渡口也没什么店铺,根本不提供吃喝。毛阿大只能吃些随身带着的干粮,是些发霉发黑的面饼。就这东西,也是毛阿大想尽办法筹集起来的,得省着点吃。
“你们不去河里捕鱼么?”周青峰记得自己刚来这个世界,谷家的仆人到河里捕鱼喂饱了大家的肚子。
可毛阿大却苦笑摇头,“这边墙外的规矩和边墙内大不一样,河里的鱼,山里的兽,林里的鸟,都是这里主子们的。我们可不敢碰。”
操......,还有这破规矩?!
周青峰回到货栈想给毛阿大一家弄点吃的。结果货栈的厨子得知是要给外头的流民吃,对方竟然不给。周大爷这才知道女真这种奴隶社会可不讲社会救济这一套,更没有什么商业交易,所有物资都是配给,连吃的也是如此。
周青峰不得不自掏腰包卖了两个烤红薯回来给毛阿大一家。就这么个举动,有点地位的女真人都纷纷侧目,觉着对个奴才如此优待有失主子的体统。
毛阿大一家自然再次感激涕零。他周围其他流民则一窝蜂的围上来求口吃的。看着一支支脏兮兮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周青峰被吓的掉头逃跑。
“师弟,你想的这招不好使的。”杨简则继续冷嘲热讽,要周青峰别痴心妄想收买人心。
“关你屁事。你要是懂事,能救师父的就不是我。”周青峰不明白谷元纬收回真元后,杨简为毛如此针对自己。这家伙原本待自己还算不错,现在却处处找麻烦。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肯定是要反唇相讥。
杨简之前说漏嘴什么‘万家生佛’,什么‘香火供奉’,周青峰听的不明所以,却不会轻易放弃。等着围拢的流民退去,他又去找毛阿大一家做实验。
毛阿大得了两个烤红薯却不敢全部吃掉,只拿半个给孩子,他自己吃半个,他老婆......,饿着。周青峰又回来聊天,他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谈上几句,毛阿大肚里的那点见闻和知识就被周青峰掏了个干净。他只知道铁岭的一些情况,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来赫图阿拉是他走过最远的路。聊了一会,毛阿大就只能不断重复各种话语。因为是文盲,他甚至不能有效组织自己的语言,一紧张就结巴。
毛阿大的老婆就更不堪了,又瘦又小,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精神上畏畏缩缩的,问她什么都不回答,全靠毛阿大代为张嘴。周青峰很难把她看作一个正常人。最后他只能把目光投在那个看着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
同样是八岁左右,周青峰有一米三,可对面的小孩顶多一米一。不过小孩的好奇心更强,提防心理要弱的多。吃了半个红薯,他就能对着周青峰笑了。
“你叫什么?”
“毛......,毛蛋。”
“真是......,好养活的名字。上过学吗?”
摇头,话都不说了。
“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天知道无聊的周青峰怎么会有如此突发奇想,也许是他好为人师,也许他想了解一下当前社会孩童的学习能力,总之他忽然表示要当个小老师。
毛阿大自然不会阻止,毛蛋也就点点头。周青峰折树枝当笔,以地当纸,就开始教‘一二三四五.....’。他一遍念一遍写,毛蛋在一旁模仿,就当是打发时间了。不过这情景太特别,两人身边很快又聚集起好些人,安安静静的看着周大爷教书。
虽说‘穷文富武’,可读书也是要花银钱的。对于古人来说,读书的目标就是考科举,让一个壮劳力至少十几年不干活去读书,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哪怕到了现代社会,为了让孩子早点挣钱,‘读书无用论’的观点可是屡见不鲜。
在古代,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大多都是睁眼瞎。根本不会有人想要向社会底层普及知识和文化。虽然周青峰教的东西极其简单,可对于货栈的流民来说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而中国人对知识的渴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周青峰一笔一划,一语一言的教授知识,很快就有人主动跑过来学,也是折根树枝就在地上划,尽力模仿。
十个数字很快教完,毛蛋轻松掌握。得到鼓励后他咧嘴呵呵呵的笑。周青峰再看周围,包括毛阿大在内的不少成年人都在翘首观望,有人甚至懒得折树枝,直接用手指代笔在地上练习。见他目光看过来,大家大多腼腆的笑笑,却又舍不得走开。
于是周青峰又继续教‘天地人,手足口’,教了大概二十个字后就让他们反复练习。由于教的东西实在简单,大部分人都能学会。
这可真是稀奇事了。
逃亡的流民都是饥肠辘辘,孤苦无依。不过他们能远离家乡,长途跋涉而来,求生的意志和主动性是绝对足够的。当周青峰随口一句‘只要学会写字,当奴才也能多吃碗饭’,流民们的学习热情更是高涨,挤在周青峰身边的人很快就从七八个变成七八十个。
人多带来拥挤,教学实在无法进行。周青峰立马将自己的‘文化下乡’活动改为讲故事,他跳到个木桩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听到自己。
周青峰讲的也不是什么,之类的长篇故事。这些故事太复杂,他也记不住细节。于是他讲简短的儿童成语故事,讲‘刻舟求剑’,讲‘小马过河’,讲‘愚公移山’。幼儿故事简单易懂又富有趣味性,还含有朴素的生活道理,反而更加适合文盲。
故事中的道理往往是穷苦人家心里隐隐懂得,却没办法用言语描述和提炼出来。听周青峰绘声绘色的讲,好些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自己平常琢磨的事,道理就是如此浅显明白。
灵力跟意识是有紧密关系的。
周青峰越讲越兴奋,因为他能隐隐感觉到随着自己的讲解,眼前这些穷苦的泥腿子在精神层面上有某种启蒙的跃动。有一种意识上的联系或者说力量在汇聚之后涌向周青峰,他心里恍然有种明悟——这是教化之功,是为人师表的力量,是智慧被开启的精神共鸣。
周青峰并不清楚这种力量要如何运用,可他却在为此而欣喜。他暗暗在想:若是能教更多的人,让无数愚昧无知的百姓获得知识,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也许古代圣贤之所以伟大而不朽,原因只怕不在于他们修为有多高,而是他们的思想启迪了一个民族。修为不过是他们伟大的附带品。
这种猜测让周青峰微微发颤,仿佛看到了某种变得强大的正途。只是这种畅想还不清晰时,就被一阵呼喝搅乱,好几个女真官吏突然出现在货栈。他们看到人群聚集立刻上前挥鞭抽打,驱赶,咒骂。几十号听故事的流民立刻做鸟兽散,逃不及的干脆跪地求饶,现场哀声四起。
操......,周青峰的遐想破灭,精神又回到现实。他对这几个‘金钱鼠尾’们很是恼怒,可这几个女真官吏却看都不看周青峰。
女真官吏是来挑选流民编制入户的,建州部正在不断扩张,对人口需求极大。流民收拢起来编制成牛录,就能为建州的奴隶主们干活生产了。
人群散去,教化启蒙的思想共鸣顿时消失。周青峰不爽也没办法。他只能看着女真官吏将人口中强壮的挑出来,编制成组后就拉走。毛阿大一家也挤上去想混口饭吃,可他带着个瘦弱的女人,还有个没用的孩子,负责挑选的女真官吏将他粗暴的踢了出来。
现场有人欢喜,有人忧。
而在货栈内,杨简一直在盯着周青峰,小师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底。当周青峰靠教写字,讲故事汇聚起一大堆人后,他急匆匆跑进谷元纬打坐的房间,压低声音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周青峰那小子又在琢磨鬼主意。”
谷元纬不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
杨简继续说道:“那小子跑去教那帮穷鬼写字,还讲故事。那些穷鬼全部被他蛊惑,他肯定是想收拢万千意识进行炼化,走‘神魂’修行这条路。”
谷元纬微微睁开眼,问道:“那小子蛊惑了几个人啊?”
“一会的功夫就有几十人。”杨简说道,“师父,我们不可不防啊。‘神魂’术法最是强大可怕,真让他修炼成了,我们还怎么压的住他?”
“才几十个人,你担心个鬼。‘神魂’若是那么好修,就不会是最难的一条路了。”谷元纬没好气的说道,“我这几日要抓紧调养,尽快恢复修为。我去见建州部的大汗,可不能现在这一副病容,平白叫人看不起。这几日若是无事,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至于周青峰,随他玩去吧。他若是不死心,怎么会乖乖归顺?而且我在他身上还留有后手,他翻不出我手掌心的,你就不用太自寻烦恼了。”
说完谷元纬又闭上眼,杨简好是沮丧,白告了一回状。
货栈外的周青峰也对溃散的人群沮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