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异族女子的声音在夜风中满满的恨意和萧瑟。她望着漆黑的夜空,无神而无助,这一刻的她总算流露出女子的娇弱,没了一直以来的刚强和傲气。周青峰站在一旁看她被篝火映照的侧影,低声问道:“你跟努尔哈赤怎么结仇的?”
“二十年前,努尔哈赤杀了我父亲,还将尸身斩成两半,还了一半给我。”异族女子仿佛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又或者仇恨的时间太长,一切激动,愤怒,仇恨的情绪都被时间磨平。“可你知道吗?我父亲死后,我还差点被我哥哥嫁给我的杀父仇人。”
“真的?你这什么垃圾哥哥呀?”周青峰表示不理解。
异族女人似乎心里憋闷太久了,忍不住对周青峰这么个陌生人说道:“我们女真人就是如此啊。你们汉人看不起我们也不是没道理的。女真部落一直都是真蛮子,天天没事就打来打去,打完之后就相互嫁女联姻进行拉拢,拉拢不了继续打来打去。
两个亲家之间往往是死敌的事毫不稀奇,甚至两个部落头领相互娶对方的女儿或孙女为妻,都当对方的老丈人占便宜,占了便宜再琢磨着把对方灭族。这种破事太多了。”
“喔噢......。”周青峰再次表示惊讶,“这确实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不过这跟你要拉拢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努尔哈赤太强了,强到叫人不知该如何对付他。”异族女人问道,显然她此刻很想找个听众倾吐心事,“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你说,我在听。”
“我是叶赫部贝勒布寨的女儿。从出生到现在,我已经被许配了七次。第一次是九岁那年,我被父亲许配给哈达部的贝勒歹商。我当时还小,没几天就得知这事取消了。好些年后我才知道,欢欢喜喜来迎亲的歹商贝勒半路被我父亲设伏给杀了。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这是条美人计。”
“喔噢.......。”周青峰觉着自己今天惊讶的次数有点多了,他真的很想评价一句:你们女真真是奇葩,老丈人把自己姑爷引过来设伏给宰了?这他喵的算哪门子风俗!
异族女人继续说道:“第二次是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又被父亲许配给乌拉部的布占泰,只为拉拢乌拉部一起联手收拾努尔哈赤。可我父亲就是在那次战斗中死的,布占泰也被俘。”
“打仗么,合纵连横和死伤都难免。”周青峰耸耸肩表示这段剧情还算正常了。
异族女人轻笑几声,表示‘好戏还在后头’,“第三次是十五岁,我父亲死后,我又被自己哥哥布扬古许配给努尔哈赤。没错,前几年我爹才被努尔哈赤干掉了,过几年我还要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不过这婚没结成,我死活不答应。
第四次是十九岁,哥哥布扬古想再把我买一次,我不想再被摆弄了。我公开招婚表示‘谁能把野猪皮宰了,我就嫁给谁’。哈达部一个叫孟格布禄的贝勒跑来应征,结果这位爷不但没打赢野猪皮,还被野猪皮给宰了,甚至连哈达部都被吞并了。
对了,努尔哈赤不但宰了孟格布禄,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孟格布禄的儿子乌尔古代。乌尔古代乖乖的给自己杀父仇人当女婿。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女真人,谁强谁就有道理。你们汉人那套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在我们这里行不通。
而从那时开始,我就彻底出名了
叶赫部的萨满说我不吉,会给部族带来灾祸。部落里传言只要我嫁给谁,谁就必然衰落,死亡。可那些男人还是围着我转,他们在为我疯狂,说我是女真的第一美人。他们既想得到我,又担心被我害死。每次看到他们贪恋又恐惧的样子都让我发笑。”
“没种的男人,全都是没种的男人。一个个都怕努尔哈赤怕的要命,我瞧不起他们。”异族女人大笑了几声,声音中满是苦涩的恨意。周青峰附和的说了句:“也许那些男人只是想征服别人无法征服的女人,你在他们眼里成了某种唯一能证明他们足够强大的标志。”
“你真不像个八岁小孩。”异族女子的双眼透亮,“你说的没错,我绝不是什么第一美人,女真各个部落里比我漂亮的还有不少。比如努尔哈赤现在的大福晋阿巴亥。
努尔哈赤迎娶阿巴亥时已经四十多了,而当时才十二岁的阿巴亥很快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两年后就将其册封为大福晋。现在阿巴亥也才二十多岁,正是把男人迷昏头的年龄。
不过我绝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别的漂亮女人都被藏在家里,只有我还任人挑选,所以那些男人都像发情的公猪一样绕着我转。
所以十几年前女真辉发部的拜音达理贝勒铁了心要娶我,他甚至不惜解除了跟努尔哈赤女儿的婚约。可这婚还是没结成,怒火中烧的野猪皮不但宰了拜音达理,还把辉发部给灭了。”
“又灭了一个?”周青峰实在忍不住跟着苦笑了,“你真是......,你真是......。”
“真是什么?你们汉人把我这样的女人叫什么?”
“你想听俗的还是听雅的?”
“雅的说法是什么?”
“倾国倾城。”
“俗的呢?”
“克夫的扫把星。”
哈哈哈......,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异族女人的笑声尤为凄凉。笑完了之后她继续说道:“我的故事还没完。还记得之前哪位叫布占泰的家伙么?他被俘后在努尔哈赤手下关了四年,四年后努尔哈赤又把他放回乌拉部。
努尔哈赤还特别关照这个家伙,因为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女婿。他们‘六度联姻,七度盟誓’,关系可好了。但我哥哥找到他说要把我再嫁给他一次,那个蠢货高兴坏了。
可努尔哈赤却是气坏了,一怒之下发兵把乌拉部给灭了。布占泰好不容易逃出来跑到叶赫部要求执行婚约——可我哥哥不认账了,一个无兵无权的家伙有什么用。连我都嫌弃他,不久他就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而现在我已经三十三岁,女真部落里像我这样年龄的女人都可以当祖母了。今年又有人想要娶我,这次的倒霉蛋是蒙古喀尔喀部的莽古尔岱。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吉,是不是真的克夫,是不是真的是个祸害,反正这次努尔哈赤又发兵了。”
又发兵?
明知道娶了这异族女人会惹来野猪皮,这个莽古尔岱的胆子是铁做的呀!
听完这一系列传奇经历,周青峰终于在自己那点贫乏的历史知识中想起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是‘叶赫老女’,只凭自己的容貌就把女真多个部落搅得天翻地覆。
而她悲惨的一生其实啥事也没干,她就是待在叶赫部像个货物般被父兄卖来卖去,让一个又一个的枭雄权贵为争夺她而拼尽全力,看着努尔哈赤不断进行战争将想娶她的男人全部击败,全部身死族灭。
周青峰还能说啥?这女人的一生离奇至极,再大胆的编剧也不敢这么编啊。他细细数了数,眼前这女人整整被许配了七次啊!在这过程中,包括她老爹在内死了五个男人,灭了三个部落,眼下又要引发一场战争。这妥妥就是四百年前的人形自走因果律武器。
现在是1615年,已经五十七岁的野猪皮正是人生巅峰期,他统治下的建州部是女真各部中事实上的最强势力。三十多年的东征西讨打造了一支数万兵力的蛮族劲旅,当年只有几十号人马的村长现在终于当上县长了——想想真的好气,大明朝就是被个县长给干翻的。
野猪皮一直想吞并北面的叶赫部,这次他找到借口发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按照这位异族女人的说法,为了抵挡野猪皮的进攻,叶赫部向驻守边关的明军求援。而似乎事情出现一点小小的偏差,这次女人说动了她新婚的夫婿莽古尔岱跑到抚顺关来。
“上个月我要出嫁的消息传出,努尔哈赤就派兵三千驻扎原本哈达部的南关,威逼我叶赫部。我们除了向边关的明军求援,还听说有个明朝的大修士触怒了权贵被迫逃到抚顺。
为了尽可能的收拢能对抗努尔哈赤的力量,我这次是特意来试试招募你师父谷元纬的。谁成想找到你师父很容易,见面也不难,可你师父却成了个废人。我原以为要空手而归,不过......,我觉着你这个小滑头有点意思。”
这算不算‘捞不着大的,带个小的走也好’的自我安慰?
异族女人盯着周青峰,“你师父已经没救了,我不信你这小滑头会不考虑后路。最后问你一次,当不当我的奴才?”
“你有毛病啊?”周青峰火了,“招募别人难道不是以礼相待吗?鬼才会给你当奴才。”
“男人就只配给我当奴才。”异族女人又恢复骄傲到骄狂的性子,“就连我现在的男人莽古尔岱也是如此,进了帐篷我就是他的主子。我可以把他迷的神魂颠倒,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到现在他都只配睡在地上,连我一根手指头都别想碰。”
娶这么个红颜祸水连跟手指头都没碰到?这莽古尔岱也太差劲了。
“你男人真犯贱。”周青峰绷着脸说道,“但我不是你的男人。”
“也有男人想表现一点不同来讨我欢心,但你这小滑头连男人都不算,没资格耍这招。”异族女人忽然轻笑,脸上却带着愠怒道:“我不允许任何男人忤逆我,你这小滑头就是欠收拾。”
异族女人再次想伸手来抓周青峰。周青峰这次没躲开,他只是板着脸,抿着嘴,手头放出电光随时准备来一记‘雷击术’反抗。异族女人刚想嘲讽一句‘这招对我不好用’,帐篷营地外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有队人马举着火把快速靠近。
来的人是莽古尔岱,这个喀尔喀蒙古贝勒的儿子不知道在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跳下马就用蒙语不停大骂,手里的马鞭抽的呼呼响。异族女人看了眼不肯屈服的周青峰,低语一句‘我待会再来收拾你’,转身就朝正在暴怒的莽古尔岱走去。
周青峰立刻扭头就溜,他觉着这女人不单单是红颜祸水那么简单,对方的脑子还有问题,喜欢把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趁现在有机会还是赶紧躲远点好,他急匆匆的想跑回去找杨简快点离开,可半路上却碰到举着火把回来的巴图。
这个光头蛮子看到周青峰就喊道:“汉家小子,我正想找你。我觉着你的脑子应该挺好用,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
“啊......,我刚想......,你们要干嘛?”
“我们要去打努尔哈赤,可我们订购的兵刃屯在抚顺。努尔哈赤驻兵南关,挡住了我们回去的路。主子去跟抚顺的明军商量,竟然被轰了出来,太可恨了!”
这他娘的找老子有什么用?周青峰心中腹诽——你们跟野猪皮打了那么多年都拿他没办法,我现在更不行了。
.....................
周青峰在跟‘叶赫老女’纠缠时,也有人正在琢磨他。
抚顺城内,周青峰曾经住过的宅院房间里亮着灯。一直对他喊打喊杀的袁姓女子正在翻看他收集整理的各种书册。而在女子面前,王鲲鹏正半张屁股坐在个椅子上,汗如浆出,不住发抖。
前天周青峰带着一帮手下洗劫了城外的龙王庙,阴差阳错还躲过一劫。东厂来人捉拿他时,大部分手下都在城外,得了风声全部逃之夭夭。只有跟着周青峰回来的王鲲鹏没逃掉,当天就被锦衣卫给逮住,挨了好一顿拷打。
关押两天后,王鲲鹏皮开肉绽,浑身血污,精神萎靡。他本感叹自己命不久矣,又被提溜到周青峰住的宅院,才发现有个清丽冷艳的年轻女子要见他。
坐在周青峰原本的书房内,袁姓女子虽然冷漠却比凶神恶煞的番子客气多了,不但让他坐下送了份热茶,还让人给他弄了顿吃喝。只是王鲲鹏一口茶水也不敢碰,坐下后就一直在发抖,心里早已后悔千百次,不该贪一个月三两的银子给周青峰当什么破陪读。
“这些都是那小土狗的书?”袁姓女子坐在周青峰的书桌前,将他所有的书都简单翻了翻,“你都看过,对不对?还有别的嘛?”
“小土狗?”
“就是那个叫周青峰的小子。”
“哦哦哦......,书都在这里了。还有没有别的,小的就不清楚。”这两天王鲲鹏挨够了打,锦衣缇骑和东厂番子都是刑讯高手,把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此刻他是分外老实。
“这小土狗的字怎么都缺笔少划?”袁姓女子问道。
“少爷,呃......,不是。那个小土狗.......。”
“小土狗是我叫的,你胡扯什么?”
“是是是......,周家小贼说那是什么‘简体字’,说是写起来方便。”
“简体字?这本是他写的?”
“是周家小贼抄了我近些年写的几本书汇总的。可小的真不是他的同党,我只是科举不成写了几本杂书,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写了。”
“闭嘴。”袁姓女子低喝^_^册。她深知周青峰的身份,一开始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都是让手下检查过后才动手。
对于周青峰跑到抚顺却立刻着手编写这本书册,她很是不理解。按说谁会在万分危险之中干这种似乎毫无意义的事?若是往深处想,这抚顺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不成?这个念头一出现,袁姓女子心中警兆骤生,似乎要勘破什么天机秘密。
“这条小土狗,可恨。”袁姓女子被吓的不敢乱来,她亲眼见过四十来岁的谷元纬衰老成六十来岁,那份窥探天机的后果叫人不寒而栗。
书册中有周青峰亲手绘制的抚顺周边地图。相比大明工部和兵部绘制的山川地形图,周青峰的地图虽然粗陋,却因为引进了比例尺之类的先进绘图概念,地图和真实地形更加贴合。而前者的地图比例完全失调,只能意会,实用上掣肘多多。
“这小土狗倒不是不学无术之徒,甚至可能还聪明的很。”袁姓女子又翻看了周青峰弄来的,只随意翻翻连她都感到有所收获。这更不是什么寻常人能有的认识。她又对王鲲鹏问道:“那小土狗现在能释放术法了?”
“是的,是的。”王鲲鹏谈起周青峰在龙王庙大发神威的事迹。这事他已经跟锦衣卫的人说起好几遍,此刻又复述一次。
“小土狗跟龙王庙的庙祝有仇?”
“这就不清楚了。”
正常修士从入门到释放完整术法,一般要学个两三年。袁姓女子天资聪慧,根骨极佳,不到一年就放出完整术法,整个师门都赞叹她是天才。可跟周青峰这种妖孽一比,那又差远了。
袁姓女子心中暗道:“这小土狗太可恨,在山村那日就不应该跟他多废话,一剑劈了就没那么些事。现在却麻烦了,东厂的马公公已经有所察觉,就连我师父都意识到不对劲。反倒叫我投鼠忌器。”想到此处,她不禁抬颈长叹,倍感困扰。
前日在城中撞见周青峰,不是袁姓女子心软放他走,实在是当时东厂的马公公也在。袁姓女子已经矢口否认周青峰的存在,就不想横生节枝惹出麻烦,只能看着周青峰被人救走。她还要松口气呢。
“谷元纬虽然逃的不知去向,但他无人医治必然已成废人。他那个大徒弟就是个蠢蛋,对付起来也容易。麻烦的就是那条小土狗,必须抢着事情彻底曝光前把他给宰了。这天机泄露的事情必须死死瞒住,否则牵连太多,一场血腥大波就难以避免,要死的人可就多了。”
袁姓女子心中定计,眼神中透出狠辣寒光。一直畏畏缩缩看着她的王鲲鹏只觉着心惊肉跳,嗓子眼就好似被迷痰堵住般难以呼吸。不过袁姓女子却转口吩咐道:“王鲲鹏,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家去吧。以后莫要再贪图财货,惹来杀身之祸。”
什么......,放我走?
王鲲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这天籁之音,他本觉着自己离死不远,哪晓得竟然能逃出生天。袁姓女子看他发呆,冷眸凝视道:“怎么......,还想留下来多吃几天牢饭不成?”
“不敢,不敢,谢谢姑娘饶命,小的马上走,马上就走。”王鲲鹏顾不上读书人的斯文,给眼前的女子重重一个稽首,跌跌撞撞的就离开房间,仓皇而去。而一会的功夫,袁姓女子也走出来朝几个番子丢个眼神,立马就有几个人跟在王鲲鹏后头。
王鲲鹏这人处置完毕,袁姓女子想回房间继续看看周青峰留下的书册。而这时就听宅院的正堂传来一阵笑声——东厂马公公不会在抚顺久留,倒是袁姓女子的师父,锦衣卫千户刘福成把这处宅院当成了东厂和锦衣卫的落脚地。抚顺的各级官僚自然要来巴结一二。
这晚上提着各色特产银两前来拜会的正是抚顺游击李永芳。这位统管抚顺的军官面容清瘦,两颊无肉,坐在正堂的桌边朝上首刘福成拱手笑谈。
袁姓女子在外头院子里,只听得那李永芳语带献媚的笑道:“刘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下官本应备下薄酒给大人接风,只是未能预知大人到来,一时全无准备,还请恕罪。”
刘福成在马公公面前像个没脾气的和事佬,在自己徒儿面前也是个毫无威严的油腻中年,可在李永芳面前却是亲和而暗藏锋芒的朝中大官。听得李永芳喊‘恕罪’,他只轻笑道:“无妨无妨,李游击无需困扰。反正贵部在抚顺做了些什么,我们锦衣卫都清楚的很。”
轻飘飘一句就让李永芳额头冒出满脑门子的汗,刘福成继续笑道:“李游击为国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就算有人弹劾,说什么‘私开边市,压榨行商,克扣兵饷,自毁关防’,我知道这都是谣言,都是谣言啊。”
刘福成每说一个罪名,李永芳心头就猛跳一阵,脑袋也就压低一截。站在外头的袁姓女子知道自己师父这是要狠狠敲这边城游击一笔,不弄它个三五千两银子,是不会罢休的。不过这明军将领贪腐不法之事太多太多,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听到刘福成说弹劾都是‘谣言’,李永芳连忙点头称是,“大人身在京师却能体谅我等边军之辛苦,下官实在是铭感五内,感激不尽。好叫大人知道,在下驻守这抚顺已有多年,历来关防严谨,法度森严,不敢有一日松懈。今天正有一事可以作证。”
“哦?今天有何事发生?”
“就在下官赶来拜会大人之前,喀尔喀蒙古的莽古尔岱就亲自赶到抚顺关的‘抚夷厅’,要求下官给些方便让他运走屯在边关的一批兵器。下官当场不但严词拒绝,还推掉了他送来行贿的银两。下官对皇上和朝廷的忠心,可昭日月啊。”
李永芳表演太过,夸张的很。刘福成原本不过随口一问,可听到有蒙古人竟然在边防走私兵器,忍不住继续问道:“最近辽东边墙外的女真和蒙古要打仗吗?”
“这个.......。”李永芳的额头又冒出一层汗,支吾说道:“好像建州部的努尔哈赤派兵进占开原附近的南关,要跟叶赫部开战。喀尔喀蒙古的莽古尔泰前不久刚刚娶了叶赫部贝勒布扬古的妹妹,肯定是要派兵相救的。”
“喀尔喀蒙古距离抚顺不是挺远的吗?他们要走私兵刃难道不是去开原的北关?”刘福成心思一转,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他带着玩味的笑容故意装傻的说道:“这舍近求远的,莫不是从北关买不到,从抚顺关反而容易些?”
“这个.......,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李永芳恨不能自己扇自己耳光,他只当从京师来的刘福成不懂这辽东地理形式,谁知道人家不但懂还了解挺深的。真是画蛇添足,自己漏了自己的底细。
“我也知道边军将士的辛苦,可若是有贪赃枉法之事,还是需要严查的。”刘福成笑嘻嘻的看着李永芳,心想:这头肥羊自己撞上来,就不要怪老子不多敲一点了。他说完就告了一声累,端茶送客让人把李永芳给送出去。
李永芳离开是还叫嚷‘下官必然严查,必然严查’。可走出宅院大门,他伸手就朝自己脸上给了一嘴巴子,丧气的自语道:“多嘴了,真多嘴了。我没事说这个干嘛?”
家丁看李永芳沮丧,上前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又得多花点银子才能破财消灾了。”李永芳上了马车,就向车窗外的亲随问道:“莽古尔岱要的那批兵器价值多少来着?”
“约莫八千多两,他们说现在南关被努尔哈赤堵住,要我们从铁岭运到开原的北关去。小的已经按大人的吩咐回过话,趁现在边事吃紧,让那个蒙古蛮子多给些钱才给他们运。”亲随说道。
“算了,不卖给那些蒙古蛮子了。现在锦衣卫和东厂都有人在抚顺,运到开原太麻烦,我担心夜长梦多。派人去跟努尔哈赤问问,把价钱抬高一倍,看看建州部要不要这批兵器。就说他们不卖,我就卖给叶赫。老爷我这次亏大了,得多赚些回来才行。”
李永芳觉着东亏西补,自己的主意挺好的,说不定还能趁机多捞一笔。
可亲随却低语道:“老爷,这要是叶赫部扛不住怎么办?现在女真各部中就只剩下叶赫部能牵制建州部了。”
李永芳却冷哼一声:“我管它什么建州叶赫,都是一帮蛮子。他们打打杀杀与我何干?给他们十个胆子也只能在边墙外喝西北风,怕了他们不成?还是老爷我赚钱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