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原和罗晓的旺盛倾诉欲,让肖恩也不由惊讶。
的确是他用原力技巧引导对方说实话,但这个实话的来势之凶猛,实在远超预料。
他也没想到,两个看起来像是实验室中坚力量的研究员,居然对项目抱有如此大的怨气!
这是特例吗,还是说,在他们身上,存在一种广泛普及的共性?
项目,其实并不得人心?
当然,不得人心才是常态,如果真的是万民支持的好事,乾坤集团就不会将其列为绝密项目,只在暗中推进了。
但是一线研究人员都有这么大的情绪,还是有很特别的意义。
想到这里,肖恩心头一动,开口道:“你们两个的心里话,倒是和南鹤礼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下一刻,两个狂倒黑泥的研究员,就倏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他们闭嘴并不是忽而醒悟,不愿开口,而是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过了很久,才听王原说道:“大人,您既然连南鹤礼先生的事情都知道……不,您当然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因为我们的报告,才……”
你们的报告?
肖恩再次感到惊讶,脑海中不由闪过南鹤礼留给南无忧的遗产,以及南笃交代的许多密辛。
南鹤礼最早接触到时,并不觉得开发是什么坏事。他甚至出于家族利益考虑,也认真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只是很快就转变了态度,打算另起炉灶。
而根据南笃的交代,以及南鹤礼留下的遗物,可以确定促成他态度转变的要素有两个,其一是他内心深处人性尚未泯灭,同情龙人族的凄惨遭遇……但更重要的则是他断定夏家的方向从根子上就错了,庞大的科研团队非但没有发挥应有作用,反而形成了不可调头的巨大惯性,裹挟着更多的人沿死路狂奔。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一个刚刚接触项目不久的人,凭什么就断定夏家坚持多年的研究方向是错的呢?就算南鹤礼被人称赞是有研究者的气质,他也不至于以一个业余生物科技爱好者的身份,否定无数行业专家的坚持。
一定是夏润医药内部出了“叛徒”。
而现在看来,这个王原和罗晓,大概率就扮演了促使南鹤礼转变的叛徒角色!
这让肖恩对这两人的经历越发感兴趣,便追问道:“南鹤礼死了,你们两人又是凭什么脱罪的呢?”
王原说道:“我们……还好吧,毕竟这里是实验室啊,有夏杉带头,我们的研究方向一直都和主流不同,其中也不乏离经叛道的,高层从来没有因为研究方向上的问题追究过我们的责任。”
罗晓也说道:“当然,我们在南鹤礼意外身亡之后,处境的确是有些微妙,津贴莫名其妙被扣,项目组也不断有人离职……不过,也不至于更糟糕了,毕竟要是连写份实在报告都要追究下去,那夏润医药集团,也别找人做研究了,让董事会拍个脑门定下方案,再找一群巫医神棍一起大吹法螺就可以了。研究人员嘛,总是要跟上面的好高骛远唱反调的。”
王原则说道:“而且这些年,其实大部分人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哪怕是个正常召集人体志愿者的项目,长期没有进展,也会让人气馁。更何苦的项目,哪里是正常召集志愿者?”
说到此处,王原脸上明显露出恶心反胃的表情。
肖恩用取笑的语气问道:“你们作为研究人员,倒是挺懂得人性为本啊。”
王原沉默了一下,说道:“大人,您愿意嘲笑我伪善也好,评价我无能也罢。但我们的确都是人,都还有一颗人类的心。让我们在试验的时候,解剖一只,那没有问题。让我们制作的标本,也可以。甚至必要的时候对智慧生物下手,只要确有理由,我们也狠得下心。但是不一样的……那可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啊。”
罗晓则说:“当然,这么庞大的医药集团,不把人当人的,肯定大有人在。就好像投资人们其实就一直没怎么把我们当人。经常说什么’要不是我们给你投资,你们这群只会写报告的废物早就饿死了’……”
王原苦笑:“关键人家说的也没错,所以就算我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给他们打工。但是,反过来说,他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花钱雇佣我们这些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研究员,在一条没有前景的道路上磨蹭。唉,这种互相折磨的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罗晓则说:“真到头了,你我怕也就只能去领救济了。不过,现在看来是南于瑾接手南家,情况应该会好转吧,至少我们的津贴应该有好转。”
肖恩不置可否道:“你们对南于瑾倒是颇有好感?”
王原说道:“好感当然是谈不上的,那个人跟夏家的董事、投资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半点学术研究应有的理想主义。不过,他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了,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驱动,他就愿意投资,这方面他反而比南鹤礼要大方。而我们这些研究员,这辈子做的不就是这些事么?”
说到这里,王原挠了挠发量稀疏的头顶,发出无奈的叹息。
“大人,你想要真心话,这些就是我们的真心话了。很抱歉我们没办法成为集团想要的那种优质工具人,而且除了实验室这种相对特立独行的地方,你在其他地方开展调查,结果也不会差太多。怎么说呢,做研究的人,一般还是有一些基本共性的,不然的话,以我们的聪慧,无论是去做什么,都比做研究赚得多啊。”
对于王原这充满臆断的乐观结论,肖恩不置可否,但是他所说的话,却还是给肖恩带来了一定的触动。
这种违背人伦的项目,终归是不得人心的,反对的声音尽管一直被压制着,但爆发也只是时间问题。尤其的质量日益下滑,本就难以为继。
或许南鹤礼的死,也是利益集团情急之下的爆发吧,而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处境窘困。
所以,其实形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用黎明前的黑暗来形容,才最贴切不过。
所以,他们从离开后,看似深陷绝境,却能一路翻盘……正是因为在绝境之下,一直酝酿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