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崖上。
自从上次古皓月离开后,江幽兰发了一顿莫名怒火,便再也未理会秦风,见面时也是冷颜以对,形如陌人。
秦风不再发呆,山洞西角堆积的书越来越厚,不到一月,山洞已占据小半。
这些书籍分成四堆,史书和帝国律治最多,密密叠叠堆码高度逼近秦风眉尖,国域地理文献类次之,然后是修行方面的书籍,涉猎极广,包含剑道、炼药、制器、符咒、御妖、幻魅等等,最后一堆就有些杂乱了,诗词书画、古玩经商、人文风情、怪志杂谈。
秦风看书很快,一天数十本有余。也不知他看懂多少,又记住多少,反正最近一个多月来,无论白昼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黄昏时分,秦风席地而坐,聚精会神读阅手中的,这是一本有关音律方面的书籍,此时熙香跪在身边为他梳头,又或揉揉肩颈、或敲敲背,偶然也会关上他手中书,让他眨眨眼。
夕阳余晖打在秦风英俊的脸庞,映起一抹殷红。这段时光,熙香脸上也常常泛起红晕,一本书、一阵风、一丝雨、两个人,静静的美好。
一日清晨。
熙香一大早便带来了凤梨糕,这段时间秦少爷每隔几日,便会让熙香去古间客栈走一趟,并带回一份凤梨糕。
熙香守着秦风一起吃完,蹲在洞外如往常陪着他,秦风看书,熙香自言自语闲话,巳时,江幽兰踏步洞外,或许是喋喋不休的闲语扰了清静,朝熙香冷眼瞪之,熙香不由胆怯的缩了缩身子,声音自然小了许多。
江幽兰目光没有收回,熙香低头不敢正视,上齿咬着下唇,闭嘴不再言语。熙香看得出少奶奶对自己不满,还隐隐有些怨恨。
就在这时,秦风合上书,静静的注视着熙香。
秦风生性谨慎,做事往往谋定而后动,凭借这段时间暗中观察,排除了眼前这单纯少女乃是受人指使监视自己的可能性,也逐渐对自己的身份与背景有了整体判定,今日主动开口问道:
“江幽兰既是我未来媳妇,为何对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少爷你平日使坏,名声又不好,加强少奶奶上次教训过……”
熙香捂着嘴,话到一半噶然止住,惊愕道:“少爷,你……你病好了,少爷你能说话了。”
熙香脸上透着惊喜,雀跃欢呼,只见她飞奔下山,想必是急着要将这消息抢先告知夫人。
江幽兰默默看着秦风,神情中含着一分好奇,三分疑惑,六份忌惮。不由提心吊胆暗自猜测:秦风开口说话,难道是记忆开始恢复,那夜断峰崖之事,他可否记起?
只见秦风低眉,避免与江幽兰目光相会,深吸一口气,又仿佛有话要说,终是少了几分勇气,欲言又止。低下头,再次打开手中书卷。
此番神情,不由让江幽兰思道:眼前少年,是什么让他低下头,终日以书为伴,又是什么让他对自己不屑一顾?
越是看不透,江幽兰越是胆虚,自然也就乱心。
夜晚,月圆如盘,星空璀璨,夜色醉人,风起,崖下树叶“簌簌”作响。
秦风一人静静坐于悬崖之边,凝望着夜色京都,面色幽冷如潭,内心波涛汹涌,这看似平静如常的秦王府,却藏着无尽萧杀意。这是风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
已经连续七天,秦风神识中的护道神符没有再发出警兆,频繁窥视这片天地的事件不再发生,这绝非一件好事。
秦风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清楚自己并非世子的身份不可能隐瞒太久,而大亲王对世子的溺爱和杀戮果决的性格,一旦自己身份暴露,必死无疑。
不再监视自己,那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秦风越发感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有些事,虽然时机并未成熟,局势也未见明朗,但不能再等,这也是秦风今日摒弃白痴伪装的缘由。
细思到此,秦风一拳击在岩壁上,寂静之夜,击打声自然会惊动修行中的江幽兰,只见江幽兰纳气收神,眉头微皱,面带疑惑,起身走出洞外,一眼便看见秦风幽怨的目光,正瞪着自己。
看着秦风击打在岩石上的拳头流出丝丝鲜血,江幽兰不解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风不语,逼近江幽兰身前,怒目对视她的双眸,好像要从她的眼珠里,抠出什么东西,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良久后秦风阴冷的声音于江幽兰耳边响起:
“刚才我隐约记起了什么?”
这句话瞬间让江幽兰神情慌乱,下意识退后半步,目光再不敢与秦风对视,转而看向左侧地面,语气胆怯的回应道:“你……你记起了什么。”
江幽兰畏畏缩缩的举动更坚定了秦风的判断,这看似柔弱、文雅的少女,居然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杀大洛帝国世子?
秦风紧逼再上前一步,心虚的江幽兰只能又退后一步,秦风又上前数步,将江幽兰逼到了岩壁,让她退无可退。
“我记起,那夜,你亲手杀了我!”
此话一出,江幽兰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额头微微渗出香汗,丰韵的胸部随着呼吸频发起伏。
江幽兰胆怯的瞟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秦风,紧张与恐惧顷刻占据整个心神,此时江幽兰脑中一片空白,两脚微曲,不敢绷直,因为一绷直就会不停的发抖。
江幽兰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缺了力气支撑,要不是背靠绝壁,怕早已瘫倒,那夜之事若被秦风告发,让大亲王知晓,自己定难逃一死。
只见江幽兰不停的吞着唾沫,不敢回应秦风的问话,反而一个劲的反问道:“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这语气中,隐隐带着哭腔。
秦风凶狠的目光无限的逼近江幽兰的双眼,退无可退的江幽兰只能将脸的一侧紧紧贴岩壁之上,索性闭上双眼,低声求饶道:“你,你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我没想杀你,我真没想杀你。”
秦风看着江幽兰颤抖的眼睫毛,将嘴靠近江幽兰的耳旁,语气阴森的说道:“你不想杀我,可你还是动手杀了我,我爹要是知道了此事,你恐怕求死都难,告诉我,你在哪儿对我下的手。”
“东郊……断峰崖……迎风松!”
心虚和恐惧让江幽兰在这一刻失去任何判断能力,本能的选择顺从回答秦风提问。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秦风既然记起了那夜之事,可为何记不起那夜所发生的地点?
然而此刻哪会容江幽兰细想,只见秦风左手作出割喉的举动,语气阴冷的低语道。
“呆在洞里,不许出来”
江幽兰如获大赦,惊魂未定的快步径直走回洞中,盘腿而坐,强行让自己镇定,心中更是默念修炼真诀,企图让先前如潮汐般涌动的心境,平和下来。
夜入三更,秦风脑中衡量再三,冒险拿出冥空珠,这一次进出冥空珠的时间极短,前后不过数个呼吸,而这次和秦风一起出来的,还有那只通人性的小鸟,胖欧!
胖欧乖巧的在秦风身边盘旋一圈,便飞入夜空,消失不见。
京都万米高空,只听胖欧一声尖锐的鸣啼,接着“啪啪啪”一阵骨骼碎裂声响,巴掌大的身躯,顷刻间化为一只巨大的黑影,长达十余米的黑翼铺展开去,如同洪荒凶禽降世,浩翔于夜空。
黑影速度快如闪电,诺大的京城,黑翼一展,便到了东城郊外。
京都藏龙卧虎,胖欧的出现,自然会引起有些势力的注意,秦风只猜到了皇城算一个,大亲王府算一个,书院算一个,却不知京城北郊天净山道观、城南坊市通天塔,都有高人感应,然而知晓这异兽是何物之人,却在城西。
古间客栈最西侧的房院,面积不大,后院加木楼不足一亩,石院外墙绿柳周垂,因无人修剪显得有些破败,院内木屋梁顶上也结满了蜘蛛网。
这木屋有些年月,外面染的红漆已脱落大半,木屋内靠窗旁摆着一张黑色桌子,桌子最醒目的便是那又大又黑的墨台,摆在一对黄铜烛台下,烛台下还放着一本年代久远的残破古册。
一张垫着薄薄褥子的木床上,放着一把九弦青木琴,稍不注意还以为是一木枕,只见一弄琴者盘腿坐于木床之上,周身青雾环绕,看不清容貌。
弄琴者轻抚身前这九弦之琴,信手拔弹,从容典雅,琴弦颤动,却无任何声音传出。
夜空出现异兽鸣啼,这让弄琴者停止拔弹琴弦,双手抚上琴面,挪步走到窗外,凝望夜空,凝气沉思。
良久,弄琴者出了木屋,身上云雾缭绕的青色雾气渐渐散去,终是露出真容,这弄琴者,居然就是古间客栈的贾老板。
“徐三,看看那是何物。”
贾老板话音刚落,木屋内再度走出一人,这人正是古间客栈的徐掌柜。
徐掌柜默默走到贾老板身后,不言不语,神情凝重的望向夜空,额头一道淡淡灰色微光闪动。
只见徐掌柜额前眉心正中突然撑开一道裂缝,一只灰色的竖眼缓缓睁开,睁眼刹那,石院内天地灵气瞬间变得狂暴躁动,并有波及蔓延之势!
电光火石之间,镌刻在石院内的七卦阵法陡然亮起,将这暴躁的天地灵气强制压下。
徐掌柜额头第三眼,穿透夜空云层迷雾,一只巨禽,映入眼幕。
第三眼所见之物,贾老板自然也能看见,只见贾老板沉思片刻,单手一挥,木屋内黑桌上的那本残破古册便从窗口飞出,悬浮在贾老板身前,缓缓展开。
展开的古册一片空白,贾老板右手再一挥,黑桌上那黄铜烛灯化为一直金色神笔,潜入贾老板手中,笔尖之上,是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贾老板持笔挥洒,顷刻间这空白的古册上,绘出一只飞禽,这飞禽的姿态,和徐三所见翱翔于夜空中的那只飞禽,形似、神似!
残破古册缓缓合拢,十个呼吸时间再次打开时,一幅古画出现在古册之中,下方备有注明。
皋涂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黑羽赤喙,人舌能言,耳闻千里,名曰蛊雕,又名肥遗。
“蛊雕?那不是净愚散人饲养的异兽吗?为何会出现在这?”贾老板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心中略有烦躁,良久后又感这事蹊跷,便再次施展法术,重新打开悬浮在空中之兽皮古册。
贾老板神色肃然,右手翻转,那凌空而立的金笔顿时光芒大盛,飞到残破古册正前方,只见贾老板单腿跨出弓步,右手在虚空中书画,橙黄色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金笔之中,那金笔便随着贾老板右手的挥动,在残破古册上再次画出一幅图案。
与先前大不相同,这次贾老板在残破古册上每画一笔,都显得极为吃力,画到最后,居然出现真元不济的现象,最后一笔划完,贾老板一口鲜血涌出,神情陡然萎靡不少,显然是受到了法力反噬。
残破古册上,净愚散人的画像赫然呈现其中。
徐掌柜连忙上前扶起摇摇欲坠的贾老板,神情关切的轻声询问道:“主人,没事吧?”
贾老板闭上眼,养神片刻后自行站立,对徐掌柜摆了摆手,一声叹息道:“占卜一道,初不雅万物,究测作古尽之禁,欲决祸福!皆为窥视天道之行径,自然会伤其本命,我神算子一生,泄露天机太多,若不能寻得天道庇佑,定然不得善终。”
说到这,贾老板摇了摇头,在徐掌柜搀扶下坐在院子石凳子之上,这才细细观测其残破古册上几行备注小字。
“青女月十三,子时身薨南方,感天意遂纳道灵入门,其神未殁!”
短短两行字,贾老板却细思到日升东方。身薨而神未殁,道灵入门?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