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 主审的话萦绕在耳边,就像毒蛇充满诱惑的吐息,不停冲击着拜萨的心理防线。
拜萨低着头,脸上肌肉一跳一跳,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上滴落,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激烈的心理挣扎。
主审:“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我不忍心看到一位正义之士惨死。所以,我主动申请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只要你表露出良好的态度,配合调查,我将在文件中特别注明你的协助。”
“这样一来,就算你以后被认定为有罪,凭着这份协助调查的功劳,你也可以获得很大幅度的减刑。如果再有人向上级游说,直接将你特赦也不是没可能——我会为你尽力争取这一点,前提是你配合我。”
这对拜萨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在以往的时日中,他也曾面临过很多艰难的抉择。
比如16岁刚成年那会,在征兵处应召从军,他曾以惊艳四方的箭技夺得新兵最优成绩,甚至打破了当地地方军的射靶记录,进而获得了前往王城、进入的机会。
枢机戍卫军团,这可是由王室直辖的城防部队,地位凌驾于包括亲卫军团在内的所有军团,平时负责王城外墙与内侧的守卫,薪水富得流油,且职责范围只限于王城,各种任务作息都很规律。
除非碰到“政变”、“全国沦陷,敌军兵临王城”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否则枢机戍卫军团都是稳居王城,根本不会有什么讨敌任务,非常轻松。
可以说,枢机戍卫军团是绝大多数王国军人的梦想,多少人苦练武艺,挤破脑袋,只为能服役于这支军团,乃至只当最低级的小兵都是梦寐以求之事。
甚至有人称,宁为枢机之兵,不为地方之将——宁愿当枢机戍卫军团默默无名的小兵,也不当地方军团大权在握的将军。
对于崭露头角的神射手,枢机戍卫军团理所当然抛出了橄榄枝,但面对这个机遇,拜萨却选择了放弃,而且是没有犹豫地放弃。
他不仅放弃了进入枢机戍卫军团的机会,还主动在意愿表上写明,希望去边防军效力。
最后,就像现在看到的,一位顶级神射手,被分配到了离大漠最近的希林镇。
理由?
要什么理由?军人,武艺越强,责任越大,既有百步穿杨之箭技,理应御敌于最前线,岂能偏安福地?
就这样,在人生第一个重大抉择中,拜萨交上了坚定的答案。
后悔吗?
说后悔也后悔,年轻气盛,不知这军中的水有多深,放着好好的福地不去,偏要跑到最穷最苦的边境受罪。
关键这边防军也不是想象中那样,整天和敌人纵马厮杀,豪情万丈,完全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地方。
尤其希林镇那穷地方,虽说紧挨着大漠,但在马匪眼中,贫瘠的希林镇根本不值得洗劫,他们只是把那里当作成年部落男孩的试炼场。
边防军的日常生活也很简单,大部分时间是吃喝睡赌,马匪的试炼小队来了,士兵们就躲到土墙后面,双方象征性几轮互射,以示问候,然后各自退去便可。
边防军长官甚至还下过令,不能射中,只能射偏,因为伤到马匪可能会引来报复,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最好。
所以,希林镇边防经常上演一出出滑稽的场景——马匪来了,边防军们对着空气一顿疯狂输出,但凡有谁的箭射得近了些,吓到马匪的马,都会被长官一顿呵斥。
马匪眼看边防军这么给面子,哎呦,是好兄弟,也纷纷把箭射偏,叫那些接受试炼的成年男孩们只射杆子,不射人,真不小心伤到谁,他们也会隔着城墙扔点大漠特产进来,算是补偿。
这就是边防军和马匪的和睦日常。
希林镇的缉私也一样,无比和睦,商队早就和民政官打过招呼了,先给礼金,然后提前约定好,到时候抽查哪辆车,抽查哪袋货,走个过场,签字,放行。
被抓了?不好意思,那应该是你给的礼金不够多,或者得罪谁了。
这些阴影下的事,边防士兵们不知道吗?当然知道啊,他们有眼有耳有脑子,又不傻。
但这种地方就像一个漩涡,任你多么刚正不阿,它都会将你吸住,往下拖。
一开始,堕落感可能还不明显,但不进则退,积少成多,慢慢就会被那个旋涡吸到底,彻底同化,再难以脱身。
所以,在希林镇服役的那段时间,拜萨可谓毫无盼头。
他一开始满腔热血,誓要杀敌报效王国,替王室守好国门。
马匪来了,他箭箭毙命,射得马匪人仰马翻。
马匪达旦得知此事,大动肝火,兴师问罪,后来希林镇暗中赔了不少月币,这才把事情摆平。
拜萨本人也因为此事遭到严厉惩处,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他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边防军战友路过,没有人会竖起大拇指夸他,都是嘲笑他一个新来的不懂事——你是神射手又如何?曾被枢机戍卫军团看中又如何?希林镇是聪明人的天下,拼的是脑子,不是武艺。
就这样,拜萨的坚持出现裂痕,并在之后的时日中渐渐扩张,第一次站岗打盹、第一次军营饮酒、第一次跟战友赌钱...各种各样破戒的第一次,最后慢慢被磨平了棱角,在堕落的环境中没了冲劲,开始跟大家一起混日子了。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怎么就去了希林镇那种鬼地方?如果当时直接进枢机戍卫军团,不说平步青云,现在绝对是裘马轻肥,生活潇洒,好姑娘们排着队要跟他约会。
但要说不后悔...也还真不后悔。
如果没去希林镇,哪能结识帕拉丁?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坚固的兄弟情可是多少月币都换不来的。
受奇诺提携离开希林镇后,拜萨也面临过很多抉择,比如去年的宴会爆炸案,行省调查团前来薄暮城,他就面临着非常重要的抉择——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告知调查团。
告了,背叛提携之恩的长官。
不告,背叛心怀正义的自己。
最后,他选择告知,用箭矢送信给了雷萨克哈尔。
也许在他心里,正义一直比恩情要重要。
和入伍时的抉择一样,这件事上,他也是有后悔,有不后悔。
后悔招惹恶魔,虽然在兄弟的帮助下,瞒天过海逃过一劫,却后怕了好几个月,夜夜做噩梦。
不后悔的是,自己无愧内心。
就算想起这件事会后怕,但绝不会后悔。
再后来,就是在靶场凭借枪弹痕迹,识破了奇诺的天外来客身份,拜萨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上告发,但在帕拉丁的阻拦下被劝住了。
兄弟说的没错,正义代表着热血,但绝不能被热血冲昏头脑,否则只是空有热血的傻子。
所以,拜萨忍了下来,这段时间来一直和奇诺相安无事,自己也努力去忘掉这些,尝试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现在,也许是命中注定难逃此劫,那个曾经困扰许久的问题,在百转千回后又摆在了他的面前——要不要告发奇诺。
拜萨现在心思很乱,心防也被先前的审问弄得支离破碎,但他有一点还是很清楚的——现在王室没有掌握具体情况。
就算王室知道奇诺的部分往事,乃至知道他性格剧变,但也应该还没捏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可以证明他是天外来客,否则没必要在这里审来审去。
而以自己手上捏着的两样情报——薄暮城宴会爆炸案的真相、枪械的究极熟练度,进而推导出奇诺的天外来客身份——只要将这些上报给主审,就相当于化作毙命的刀刃,可以直接刺进奇诺的心脏,宣告他的死刑。
拜萨对奇诺有感恩,有怨念,哪个多哪个少?说不太清,可能持平吧。
如果奇诺被处决,拜萨会感到伤心、难过、自责...但绝不会悔恨。
可是...奇诺被处决后,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主审说是说,会为他“争取减刑或特赫”。
什么叫“争取”?
争取就是尽量,但不保证。
这个主审要是有点良心,真的为他去求情或游说,不管成没成功,至少去做了,那他也就不说什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但是,主审说的那番话,完全有可能只是审讯技巧——诱惑你说出真相,等你把所有情报说出来,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把你像垃圾般扔到一旁,任你哭嚎咒骂,他自己怀揣审讯大功去领赏。
主审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拜萨真不知道...
按最坏的打算,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那么,现在要考虑的其实就是一件事——能不能接受告发奇诺之后,自己被抛弃。
主审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稍微往前坐了一点,那双深邃的眼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语气非常柔和:“拜萨,我知道你现在内心很纠结,我也不逼着你信任我,只希望你考虑到一件事——”
“你的回答,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危亡,甚至可能影响到王国未来的发展进程。如果你对我说出了真相,那个我们现在猜测的真相,我就可以拿出一条稳固的证据链,把那个人彻底钉死。”
“而你,也将拯救万千人的性命,成为这个王国的英雄。”
拜萨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瞳孔在肾上腺素的冲击下极具扩张,几乎撑满了整个虹膜。
告发之后,自己失去价值,有可能会被抛弃,像蚂蚁般被碾死。
但如果是为了正义...
如果是为了王国的民众和未来...
那就!...
拜萨紧咬的牙关开始松懈,缓缓张嘴,说道...
“不...能...说...”毫无征兆,拜萨眼前又浮现起了帕拉丁被抓的那一幕。
“不...能...说...”这三个字,明明是帕拉丁圆睁着眼、用唇语说出来的,但此时却变成具象化的幻听,萦绕在拜萨的耳边。
除了声音,拜萨还在那一幕中看到了帕拉丁的眼神,极度惊恐的眼神。
那种惊恐,并非由于自己被捕,而是来源于对未知的不确定性,就像一艘大船即将撞上冰山,他没有办法去影响这艘大船的轨迹,只能惊恐地祈求,祈求船长在万劫不复前及时转舵。
拜萨一同看到的,还有帕拉丁的家人...
那个深爱着帕拉丁的女人,那个被自己亲切称为“嫂子”的女人,经常在他和帕拉丁饮酒欢唱时端上炒好的鲜美小菜,陪他们一起唱。
还有帕拉丁年幼的小女儿,乖巧听话,还争气,帕拉丁赚了钱送她去学校读书,她在各科考试里考得比那些贵族子弟都要好,每次回家都会欢呼雀跃地扑向帕拉丁,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小女孩甜甜喊他“叔叔”的声音...
“拜萨!记住,不能说...千万不能说奇诺是天外来客...记住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他一倒,你我必被牵连清算!千万不能说!...”
...
拜萨抿了抿嘴唇,刚才的张嘴似乎只是觉得嘴巴有点干。
沉默,无声。
眼看拜萨闷着头不说话,眼神似乎也没之前恍惚,主审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
“嗒,嗒,嗒。”主审什么都没说,既没恼羞成怒,也没冷言冷语,只是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三下,以这黑暗中唯一的声音敲击拜萨的内心,随即起身离去。
“吱——”就在主审和副审准备离开审讯室时,门却提前被打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这件事很奇怪,照理说,审讯人员没离开审讯室,就意味着审讯没结束,任何人都不能闯入,就算非要进来,也必须提前报备通知。
但现在这道逆光的身影,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打开审讯室大门,缓缓步入,压迫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主审和副审看到来者,先是一愣,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紧接着,他们颔起下巴,神色变得谦卑起来。
长久处在黑暗中,拜萨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下意识抬手挡住眼前的光。
“嘭。”门被关上,室内重新变黑,只有桌上的烛火依旧在燃烧。
人影坐到桌前,身躯缓缓前探,面容从黑暗中浮现,被烛火照亮。
当看到这张脸,拜萨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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