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五章 深宫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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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沥肝披胆,碧血丹心,为这元魏天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杨元庆。

  都以为他已病到疯魔,欲虎口拔牙,火中取栗,却不想是声东击西?

  怪不得他宁愿将杨氏数代积累拱手相送于崔延伯、元遥,却不愿助元钦在关中征兵、征粮。

  也更怪不得他但一清醒,便耳提面命,规劝诸兄弟恪尽职守,好生用心,助崔延伯整军,助元怿、杨钧等稳定关中。

  谋来算去,却是为了这元氏江山?

  从杨椿到杨暐,再加一个杨钧,七人只觉天雷滚滚,更如被冻住了一般,殊无动静。

  堂内雅雀无声,呼息可闻。

  沉寂了许久,杨钧才如梦初醒,冷不丁的一个机灵:“我杨氏虽盛极一时,门多故吏,但也只限于关中、河东。京中子弟,并无身居要职,更无未领兵执戈之辈,如何清君侧?”

  “哈哈哈哈……凭我杨氏,何德何能敢喧兵夺主,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季孙啊季孙,你博闻强识,老于事故,怎会想不通其中关窍?”

  杨播竟笑了起来,“行此大义者自然另有其人,我等至多算是摇旗擂鼓,呐喊助威……”

  另有其人?

  杨钧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谁?”

  “还需为兄指名道姓么?”

  杨播温声笑道,“若你有心,一猜便知!”

  听到这句话,杨钧的脸色霎时三变,神情晦涩难名。

  高英奉先帝遗命临朝称制,便是作恶多端,倒行逆施,也不是谁都能废的。

  除了大义,还需名份!

  所以杨钧才敢质问杨播:蚍蜉安敢撼树,螳臂焉能当车?

  但杨播竟称此次杨氏只多算是呐喊助威,就似在杨钧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将迷雾尽皆照散。

  元怿!

  他为孝文之子,为先帝亲弟,论皇室血统,比高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为幼帝生父,论亲疏,自是更甚于高英。

  由他行废立之事,自是名正而又言顺。

  只有他,才能镇的住元遥、崔延伯、奚康生。才能使京中生变之时,不使边关生乱。

  也只有他,才能使杨播死心踏地,宁愿赌上杨氏百年之荣辱,上下千余口的性命,也要助他成事……

  早该想到的?

  怪不得自元怿迁为关中道都督以来,一改温恭谦和,而是事无巨细,规行距止,严的不能再严?

  更怪不得这数月从来,元怿一日愁过一日,不待半载,两鬓竟已见了华发?

  粗粗算来,如今的元怿也才不过二十有八……

  杨钧怅然一叹,深深往下一拜:“弟深感佩服!”

  立场不同,观点自然相左,所谋所图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除了道一声佩服,杨舒委实不知再能说什么了……

  ……

  深宫高殿,夜深人静。

  群星闪烁,夜空深遂如海。一轮圆月悬于中天。月光似水,大地如染银漆。

  一股股白烟自风道中排出,经寒风一激,化做一层层浓雾,落于宫墙,殿顶。

  稍顷,雾渐渐变淡,缥缥缈缈,袅袅绕绕,似一缕一缕的轻纱。

  一队甲士自凉风殿前行过,领头的将军轻点更槌,只听三声脆响,远处的端楼上又添了一盏灯笼。

  三更了!

  殿外的甲士呼了一口雾气,往宫门处瞅了一眼。

  已然过了一刻,怎还不见尉迟这王八来换值?

  莫不是睡过了?

  正在心中暗骂,突听殿中“啊”的一声嘶喊,又听宫婢惊呼:“太后……太后?”

  军将猛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槊,急声呼道:“宿值将军刘楼在此,太后可是有恙?”

  “不打紧,应是殿下梦魇了!”

  守门的宫女隔着殿门回了一句,又朝里行去。军将不放心,将槊夹在腋下,双手拢成筒状,贴近殿门,仔细听了一阵。

  内殿中有数人说话的响动,依稀可辩太后在问话。

  随即便有女官滑开殿门上的小格,凑眼往外瞅了瞅。看门外就只数名值殿将军,才疑声问道:“殿下问,殿外何来披甲执戈之声,更似有鸣锣槌鼓之音?”

  “秉内官,只是巡夜的羽林经过,应是甲叶撞动,故而有声。但并无人鸣锣槌鼓,只是执更将军敲了更鼓……”

  “哦,原来如此?”

  女官应了一声,又道,“待我回秉殿下!”

  说着话,人便走远了一些。

  不多时,又听女官去而复返:“无事,好生守着便是!”

  “诺!”

  军将口中应着,心中却腹诽不止:殿中置有火炕、火炉,更有地龙,自是温暖如春,怕是光腚也不打紧。

  而爷爷们却要整夜守在殿外,如此入九寒天,铁甲都要冻裂了,何况是人?

  心中暗骂,又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动静,军将下意识的转过头。

  谢天谢地,终是来了?

  再晚些,怕是要将爷爷冻毙于此……

  他刚要喝骂,“彼你娘”都到了嘴边,又险之又险的咽了回去。

  好似并非尉迟那厮?

  看着列成两排,左右各一伍,正款款而来的甲士,又瞅了瞅为首的军将,刘楼低声喝道:“来着何人?”

  “瞎了你的狗眼,连乃公都不识得?”

  来人低声笑骂着,只几步就到了殿门前。

  听着熟悉的声音,再看掀起的面甲,刘楼一阵阵讪讪:还好没骂出口。

  “怎是将军率什而来,尉迟那厮呢?”

  元世俊哈哈笑道,“那厮不知吃了何物,坏了肠肚,上吐下泻了整整半夜,站都已站不稳,还如何值寝?某家受累,只能替他一时……”

  说着又一挥手,“莫要聒噪,免的惊了太后,尔与什下速去安歇……”

  元世俊是任城王元澄从子,元澄二弟元蒿之庶次子。其父元蒿任安南将军、杨州刺史时,因部下做乱被害。嫡长兄元世贤,并嫡母穆氏也一并遇害。

  时元世俊年幼,才只十一岁。五年后,也就是去年,元世俊堪堪十六,起家直寝将军,任宗子队主。

  年岁虽不大,但元世俊颇有乃父、乃叔之风,性格沉稳内敛,素有仁雅之风,颇为体恤下属。

  听他催促,刘楼只是假意客气了两句,便率麾下出了宫院。

  不是他不知讨好上官,委实是披着一声铁甲在殿外足足站一个时辰不动,便是铁人也受不了。

  而元世俊却不同,毕竟是宗室,身分尊崇。若冻的狠了,往宫墙下的耳房里一钻,稍暖一阵,就能缓过劲来。

  若是胆子再大些,将一什甲士分成两伍来回轮换,一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了……

  心中转着念头,刘楼猫着腰,就着腿走近了耳房。

  按例,他要在此交付令牌,签字画押后才可离宫。

  十人刚列成一队,从怀中摸出令信,欲挨个上前时,窗前探出了一颗脑袋:“蠢了不成,外面那般冷,哈一口气都能冻成冰,为何就不知进来暖脚?”

  抬头一看,今日守门的校尉竟是罗家子弟?

  虽同为元族八姓,不过罗氏嫡女为清河王元怿正妃,更为幼帝生母。所以罗氏虽无后族之名,却有后族之实,自然不是已逐渐没落的刘氏相比。

  凡子弟在宫中当值,大都事少钱多。就如刘楼在殿外吹风,罗钦却在耳风中烤豆。

  同在宫中效力,又多少沾着些亲,两人自是熟的不能再熟。刘楼大喜,呼喝着属下进了耳房。

  耳房甚是宽敞,还架着火炉。几个军将正围在四周,似是烤着吃食。

  再一嗅,满室豆香。

  “倒是好雅兴!”

  刘楼赞了一句,将令牌放在案上,刚拿起笔管,欲在薄上签押时,罗钦却一把按了过来:“不急?”

  爷爷都快被冻傻了,怎能不急?

  刘楼心中暗骂,下意识的抬起头,瞳孔猛的一缩。

  方才还围着火炉烤豆的几个军将竟个个执刀在手,静如鬼魅般的围了上来?

  这是哪般?

  正欲抽刀,又听罗钦阴恻恻的笑道:“若是不想被乱刀分尸,就乖乖的坐着,权当一概不知,一概未见……”

  说话间,宫门竟吱呀的一声,随即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再一看,竟如大号的老鼠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甲士从门缝中挤了进来。只须臾间,便将耳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那一杆杆长枪,一柄柄横刀在月辉下散发着慑人的寒芒,刘楼似是被雷劈了一般,双腿直发软。

  宫变……

  ……

  “殿下,臣问过了:方有一队羽林经过,又恰至三更,敲了更鼓,故而才有披甲执戈、鸣锣槌鼓之声!”

  原来如此?

  应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己每日担惊受怕,彻夜难眠,生怕哪一日李承志就会攻破都城,打进宫来。日日想,夜夜怕,从而于梦中惊醒,并不意外。

  高英怅然一叹,又道:“掌灯吧!”

  “啊?”

  女官愣了愣,“殿下,才值三更两点,才天亮还足有四个时辰呢?”

  “孤让你掌你便掌,啰嗦什么?”

  高英突然就暴燥了起来,顺手将腿边的一只丝枕砸了过去,“莫不是想抗旨不成?”

  “臣不敢……殿下恕罪……”

  女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口中急呼,“快……掌灯……掌灯……”

  殿中宫娥顿时就慌了手脚,忙于案前引燃了小烛,用手护着去点柱上、壁上的大烛。

  凉风殿从里到外,陆续亮起,就如掀开了灯笼上的黑幔。

  一个宫女护着小烛,小心翼翼的往外殿走去,生怕走的太快,巅熄了烛火。

  堪堪迈过殿槛,掀开寑殿与外殿的隔帘,突然吹来一股寒风,“簌”的一声,手中的小炉应声而灭。

  “哪来的风,还这般凉?”

  宫娥嘴里嘀咕着,又禁不住的打了个冷战。待抬眼之时,如又如吓傻了一般。

  外殿中影影绰绰,寒光闪烁,竟站着许多甲士?

  再往外开,凉风殿的大门早已洞开,兵卒鱼贯而入,却又雅雀无声,就如鬼魅一般,又轻又快。

  鬼?

  宫娥只觉脑中一空,连丝声儿都未发出,竟就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又忽的这么凉?”

  又有宫娥一声低呼,掀开了隔帘。而此时的外殿之中,已然立满了甲士。

  外殿无灯,内殿却是灯火通明。透光帘缝照进的那丝光,至多能看清站着好多人影。

  又将甲胄、刀枪一映,只见寒光点点,便如无数只夜宵浮在殿中,分外渗人。

  “啊”的一声,这一个竟也昏了过去。

  手中的小烛落了下来,恰好就跌了在帘帐上。皆是丝织,见火就着,火焰就如泼了油一般,“哗”的一声就冒上了殿顶。

  直至此时,寝殿宫娥才看清外殿发生了何事。

  只听尖叫声此起彼伏,更有值殿的壮妇抄起了短剑,架起了手弩:“放肆……竟敢……竟擅闻殿下寝宫,不怕被抄家……抄家灭族吗?”

  声音倒是挺大,但颤的仿佛筛糠一般,换了好几次气,才将一句喊了个囫囵。

  外殿却殊无回应,待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甲士才动了起来。

  “救火!”

  “诺!”

  随着应诺声,七八个甲士快步向前,将纱帘扯下,三两下便踩熄了火。

  而后,剩余甲士齐齐举步,就如一道甲墙,一步一步的往里推进。

  “放肆……”

  “大胆……”

  “直寝将军何在……”

  十数个宫娥串成一气的撕心裂肺,脸一个赛一个的白。有宫娥开了弩,更有的鼓足勇气杀了上去。

  但来人皆是全甲,连脸都遮的严严实实,短弩虽利,至多也就是听到“叮”的一声。

  执刀的壮娥还未到一丈之内,前排的甲士齐齐的一递枪,数道槊刃便穿体而过。

  而后齐齐的往上一挑,正满嘴喷血的宫娥就如一只破麻袋一般,被挑到了一旁。

  从头到尾,连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就如这般,甲士如墙而进,前后也就半字,十数个宫娥便死的死,逃的逃。

  女官手执一把短剑,便是吓的俏脸儿发白,浑身直颤,依旧死死的守在高英身前。

  殿中又是地龙,又是火炕,暖如初夏时节。高英只披着一袭轻纱,此时棉毯滑落,玉体半露,她却浑然不觉。

  脸上更是无半丝血色,如傻了一般,呆呆的盯着立于阵中,却只着一身白裘,就如鹤立鸡群般的那道身影。

  “元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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