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四章 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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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外天色渐暗,堂内灯火通明。

  房中鸦雀无声,只有笔尖落在帛绢上的“沙沙”声。

  李承志写的极快,不多时便写就了前两封。一封送高猛,一封送李韶。

  李韶为左都督,自是李承志属将无疑。又因持有天子旌节,可都督“雍、岐、泾、夏”四周军事,故而高猛也要受他节制。

  所以这两封措词很简单,只是稍阐时因,多为军令。

  但写给罗鉴的这一封就不能这么敷衍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六镇再乱,也轮不到李承志插手。他此行与跑到别人家中找麻烦、耍流氓的闲汉没什么区别……

  杨钧已经恢复了些镇定,越想越觉的畏难。

  他倒不是怕了罗鉴,而是担心办不好此差,更怕弄巧成拙。

  李承志的语气倒很轻松:“莫慌……我就不信,他能置元怿而见死不救?”

  其余不论,元怿可是幼帝生父。幼帝虽已承嗣予元恪,但已至记事之龄。只要元怿不死,他就一直会视为最为亲近之人。

  身为舅族的罗氏,自然会水涨船高……

  也是基于这一点,李承志才坚信即便五镇全反了,罗鉴的怀朔镇也不会反……

  写了足有上百言。李承志审视了一遍,见用词妥帖、无有遗漏,才吹干了墨迹,置于帛袋,外层用皮囊封住,又盖予火漆,交到了杨钧手里。

  “因迫在眉睫,不敢稍有耽搁,故而要劳季孙兄连夜上路。也不管罗鉴是信与不信,还是出不出兵,皆请季孙兄尽快知会予我,我也好早做决断……

  路虽不远,只三百余里,但大雪封天,无星无月,故弟已令刘韩差了最为老练的驿卒带路,当无失期之虞……”

  怎可能失期?

  自高阙关至御夷镇均有边墙。

  且大河贯穿六镇,雪再大也封不住这两处。不管顺着那一处走,摸也能摸到怀朔镇。

  杨钧接过了信封,又万分凝重的叮嘱道:“你也要保重!”

  “放心……只要大军不至,我定是不会抛头露面的……”

  杨钧也只当他说的是真话,再无多言,将信贴身藏好,郑重的抱了抱拳,便出了客舍。

  元谳与元琰早已启程,杨钧一走,舍内就只余李承志与李亮。

  李承志盯着烛火,陷入了沉思。

  事关元怿生死,罗鉴绝不会等闲视之,十之八九会出兵。就是兵多兵少的问题。

  退一步而言,只要布置得当,先一步发难,估计罗鉴还未到,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源奂与陆延也罢,罗鉴也罢,哪一个能想到,与沃野一河之隔,不足百里的五原县,竟藏着两千铁骑?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事到如今,李承志依旧期望,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更甚至是误会了……

  沉默良久,他才轻声问道:“李丰与皇甫让来了没有?”

  “已在偏舍候了近半个时辰!”

  “请进来吧!”

  “是!”

  少时,李亮便去而复返,带着两个人入了客舍。

  一个身材中等,浓眉大眼。另一个虎背熊腰,足高七尺,就似一座铁塔。

  “郎……郎君?”李丰试探着问了一句。

  “哈哈……戴习惯了,竟忘了解?”

  李承志摘着幂篱,高兴的问道,“李丰、皇甫,半年未见,近来可好?”

  本该欣喜若狂,但李丰和皇甫让却置若罔闻,就跟冻住了一样,呆呆的盯着李承志那半头银丝。

  “为何……会这般?”

  五月中,郎君赴河西之时,都还发黑如墨,亮如玄缎?

  也不是没有见过少年白头之人,但大多都是天生如此。除此外,就只有大病或是大悲……

  “呆着做甚?”

  李承志轻声笑道,“此时看来,郎君我是否沉稳许多?”

  六尺高的汉子,不知杀了多少人,见过多少血。此时却盯着那头银丝流起了眼泪:“为何会如此……李亮,为何?”

  李亮哪里敢瞒:“皇帝驾崩……郎君……郎君吐血昏厥……一夜白头……”

  一脑怒火涌上脑门,两只眼珠瞬间赤红,李丰回身就是一巴掌。

  过于猝然,便是李亮经年练武,依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堪堪抬手挡在眼前,李丰的巴掌就重重的盖了过来。只觉左臂一震,李亮竟被扇的一个趔趄。

  “胡闹!”李承志冷哼一声,重重的顿了一下茶盏,“与李亮何干?”

  “噗通……噗通!”

  就像两座山倒了下来,叔侄二人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包括皇甫让,虽也往下跪着,但脸上、眼中尽是不满。

  有没有干系,已不是郎君说了算……

  众人万般嘱托予李亮,莫说李承志吐血、白头,也不管是何种原由。哪怕是因衣薄染了风寒,因路滑摔了腿脚,也是李亮之责。

  “滚起来……好的不学,尽学李松?你们姓李,不姓跪……”

  李承志冷声斥着,又指着李丰骂道,“能不能平心定气?若不能,趁早给我滚……滚回河西,换李时、换李松来……”

  “能!”

  李丰嘴里应着话,飞快的起着身,眼泪依旧如珠子一般的往下掉。

  李承志又瞪着李亮:“去备酒肉,让他们吃过再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就算兴致已被李丰破坏了个七七八八,已无心情叙旧,但李承志也还有要事交待。

  二人已被李承志镇住,再也不敢问皇帝驾崩与他一介立志造反的逆臣有何干系,为何就能吐血、白头?

  李丰与皇甫让边饮着酒,边秉呈着一些河西的事务。如田肯了多少顷,修了几里渠。又炼了多少铁,打了多少刀兵。

  以及从六镇往河西商道是否通畅,有未有人对卢水商号起过疑,过冬的粮备的够不够等等等等……

  李丰答的事无巨细。

  如今的西海民近逾两万,其中七成是张敬之与李始贤从原本发配至敦煌镇罪民中偷出来的。

  剩下的两成则是就近归附的卢水胡、回鹘、高车等小部落。

  如今河西战兵只有五千:主力依旧为四千白甲兵,另有一千归附的胡族,皆为骑兵。

  流民中的男丁则全部用来肯田、修渠、炼铁等等。

  而自河西至关中、至六镇所置的卢水商号,则用的是内附于元魏,游牧于临松、西海的卢水胡的名义,故而如此命名。

  也根本没有人起疑,只要你交得起买路钱,贡上的及时。

  特别是六镇,就没这些镇军不敢卖的东西,也不管你是柔然人还是南朝人。

  更可笑的是,不止一镇有高级军官问过李丰和皇甫让。需不需派镇兵为他们保驾护航。

  当然,不是免费的,得掏钱……

  李承志听的满脸古怪。

  早知道这么轻松就能将粮、布、陶等物资运到河西,他当初就不费那么多周折了。

  为了哄着元恪造火酒,又为了能让酿酒厂尽量离西海近一些,好给李松偷运粮食,李承志死了多少脑细胞?

  也就更用不到刘宝,还要千里迢迢的从司州境内运粮、运布……

  憋了半天,他又问道:“钱够不够用?”

  “够!”

  一提钱,李丰牙都呲了出来,“葡萄大的一颗宝珠,可换粮十石……”

  十石就是一千斤,而河西的玻璃已然能量产,一颗珠子的成本撑死了不到十斤粮……

  “我运去的那么多金与铜,难道都是放着长毛用的?”

  骂了一句,李承志又有些萧索的挥了挥手,“罢了……尔等自行斟酌吧……”

  他是怕有人贪财生念。

  但转念再想,以李松、李丰并皇甫让的秉性,能忍着没抢别人就已经不错了……

  李承志放下酒杯,郑重的说道,“你二人至六镇虽只有半年,但多财善贾、长袖善舞,只半年便能有此局面,委实难得……想必于沃野镇中也定有交好的军将,何人与何人从属,何人与何人亲近,想必也知一二……

  好好予我想想,通过何人,才能问出元怿如今是生是死,即便死了,又埋到了何处?”

  二人面面相觑,沉吟了半晌,却迟迟不敢开口。

  自李承志起兵之初,令他二人紧盯六镇动静的秘令就送到了李丰手中。这近月以来,只要是能动用的关系全动用了。

  就如元怿,突然就没了声息。李丰只是凭着直觉,猜疑应是出了问题,故而急报于李承志。

  但若让他们深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再者才只半年,再加平时刻意低调,做的又只是被外人视为小营生的粮、布之类,也无需买通多大的官。至多也就到戍主一级。

  所以想要探知这等机密中的机密,委实有些难……

  “又未让你二人即刻上门去问,只是挑个好下手、即便无故消失一两日,也不易引起惊动的的人选,就这般难?”

  李承志无奈道,“刘宝的人虽堪用,但不能多用。故而我才召你二人商议……”

  好下手?

  无故消失一两日?

  二人惊愕的抬起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李承志冷笑道:“事急从权,若是待尔待慢慢打听、套问,黄花菜都凉了……自然是绑来严刑逼供……”

  哈哈……绑?

  李丰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这比让他拿着金铜财宝送礼,还要卑躬屈膝、奴颜观笑的轻笑多了。

  李丰一指皇甫让:“好好想……”

  让他动刀、动枪,那自是手到擒来。但若让他动笔,动脑,比杀了他还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