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丙城,又称洛阳小城。其中大小宫殿二十余座,皆是魏明帝依皇城诸殿而仿建。
若皇帝临时挪到金墉城办公,也会召部分内嫔暂居丙城。
凌云殿中,高英单手支着下巴,就如一条美人鱼一般侧躺在塌上。身侧各有一个宫娥执着宫扇,给她扇着风。
高英身上就穿着一件轻纱,微风吹来,纱衣跟着微微飘动,时不时的就会贴上肌肤。万般妙处一览无余,简直妙不可言……
一女官恭身秉道:“臣至光极殿,问过宿直将军,称高羽林并汝阳王殿下已至太府,与刘府卿交割账目。
殿中只有李候郎与陛下奏对……臣在殿外听的分明,陛下正在朗声大笑,想来心情很是欢畅……”
高英心中了然,微微一笑。
陛下除了登基继位那日,在宫城上受百姓朝拜被山呼一次。之后再未有过如今日这般被万民景仰之盛况,怎可能不高兴。
况且此次并非提前安排,而是百姓自发之举,更显民意之俯顺,可见陛下心中有多受用?
不出意外,陛下应是要给李承志加官了……
正猜付着,又有宫娥进了殿来,恭身报道:“秉殿下,李候郎求见!”
这般快?
不是刚还与陛下相谈甚欢么,以皇帝的性子,应该会与李承志畅聊至深夜才对?
莫不是这李候郎又如上次一般,惹陛下不高兴了吧?
高英有些狐疑,稍一沉吟:“宣!”
身边的礼官顿时有些急:皇后身上就只有一层轻纱,再多余半缕都无。虽说殿中不算光亮,但见的是外臣,总归不雅。
女官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声:“殿下,是否更衣?”
“都不够麻烦的,还这般热?到时让李承志离远些就行了!”
高英有些不耐,但想了想,还是坐直了身体,朝女官说道:“帮我加件薄衫!”
女官应着,飞快的拿起一件宫衫,披到了高英身上。
听着殿外唱诺,李承志被领进了殿。
数日前,李承志在午门外受杖,应高文君央求,高英远远的见过一次。这算是第二次见李承志。
但再见时,高英依然有些恍神。
面如冠玉,清新俊逸,果不愧为才貌双全。
更何况,李承志身上还有那么大一堆光环?
特别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王首级,且宁死不折的事迹,莫说在古代,哪怕放到信息大爆炸的后世,对万千少女与亿万少妇而言,也有着无可抵挡且致命的诱惑力。
别说那些女官,就连高英也一样,自见到那道英俊挺拔的身影,眼光就没转过弯。一直看着他入了殿门、走至殿中、恭身做揖、问礼,而后……那两只眼珠子就跟贼一样,竟然在四下乱瞅?
高英心里暗呼:真是好贼胆?
外官入宫谨见,不论见皇帝还是见皇后,都有一套完整且严格的礼仪程序,说笼统些就十六个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李承志倒好,一点都不客气,就跟进了自个家一样?
这九成就是在寻三娘在不在这里……
随即,二人的目光无意间撞到一起,竟如通了电,竟同时一亮。
上一次离的有些远,看的不是很分明。高英此时再细瞅,李承志比上次在宫门外所见时,精神、靓丽了何止一倍?
想想也对,上次是跪在烈日之下,便是李承志有十分光彩,怕是也被晒去了五六分……
心里正夸着,高英察觉有异,抬眼一看:她是如何打量李承志的,李承志竟然就在如何打量她?
目光倒是非常清明,无任何邪异之色,但眼中异彩隐现,仿佛很是惊艳。
高英初时还有些得意,心想便是如李承志这般的才俊、英杰见了孤,不依旧惊艳震憾?
嗯,不对!
这是后宫,吾乃皇后,你竟敢这样看?
还有你眼中这丝审究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在拿孤与三娘子做比较?
高英的脸色顿时一冷,紧紧的咬住了银牙:“李承志?”
察觉到皇后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凉意,李承志心里一跳:糟了,一时恍惚,看的太投入了!
真心不怪他:明明只是堂姐妹,为何面貌与身形竟有六七分相似?
再加离的远,殿中的灯火也不透亮,他差点以为那塌上坐的是高文君。心下诧异,就难免多辩了两眼……
还好是在南北朝,这要是宋以后的朝代,就算不被当廷杖死,怕也得挨几十个嘴巴子。
李承志连忙应道:“臣在!”
他还真没猜错,这但凡换个人,高英就让宫娥掌嘴了。以前的元悦就挨过这样的打……
但不知为何,看到李承志的脸色有些惶急,高英却觉得不是一般的养眼,一时间竟生不起气来。
罢了……
她微叹一声,朗声道:“近前来回话!”
李承志应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之前也就一丈左右,但李承志却不敢往上乱看。
眼中见到的也就高英的一双脚……嗯,竟是赤着的?
肤如凝脂,甲若玉玑,怕是没比男人的手掌长到那里去,十指如同剥开的藕尖,又白又嫩。
自脚踝以上,就覆着一层轻纱。两条玉腿微微合拢,斜斜垂下榻沿。又直又长,圆圆润润,多一丝则肥,少一丝则瘦,美妙天成。
高英半靠在榻上,倒是坐的很端正。但身上除了一层纱,就罩着一件薄衫,堪堪盖住了自胸口到小腹下,全身上下完美的弧度依旧一览无余。
而对男人而言,正是这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即视感才是最具诱惑力的,比一丝不挂还要致命。
虽然不敢再往上看,但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就脑补了起来,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初见高文君的那一夜……
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火烫,嗓子竟有些发干?
不对,这可不是高文君,这他娘的是皇后……
李承志悚然惊觉,用力一咬舌尖,心情激荡之下力气用的大了些,疼的他浑身一个激灵。
高英眼中满是疑窦:好好的,你抖什么?
细看之下,李承志的头又往下垂了好几分,似是只盯着自个的靴尖,视线再不敢逾越半寸,高英更是狐疑。
方才的胆子呢?
这离的近了你倒不敢看了?
心里讥讽着,高英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又仔细瞅了瞅。
李承志的脸,竟然红了?
哈哈哈……
高英觉得好不惊奇。
她深知自身魅力之大,不然为何能独宠于后宫?
也不是没见过外臣见了她,露出过形形色色的表情:恐惧者有之,惊艳者亦有之,甚至如元悦一般狗胆包天,敢目露邪异的,自然也会教他如何做人。
但见了她害羞的,还真就是第一遭?
稍一动念,高英恍然大悟:李承志好似连房姬妾都未娶过?
如此说来,长这么大,李承志竟从未近过女儿身?
难不成是见孤腿上只覆着一层轻纱,便以为孤身上只穿着这么一件,所以才羞红了脸?
这李承志想什么呢,孤母仪天下,怎会如世间的女子一般轻薄不端?
暗中羞恼着,毫无来由的,高英心中意生出了一丝异样之感。
“抬起头来!”
“臣不敢!”
见李承志头摇的波浪鼓一般,高英更觉好笑,心中竟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右手扶上了左肩,竟好似脱衣的架势,口中循循善诱:“那就再近前些来!”
李承志头皮直发麻:这娘们想干什么?
脑子里就跟搅了浆糊似的,猜疑皇后是不是想陷害他:就眼下这般,若是传出风言风语,惹皇帝吃了醋,我有几颗脑袋可砍?
他不但没朝前去,反而往后退了好大一步。正要说句告罪的话,突听身侧的女官一声急喝:“放肆!”
便是御医医病,也绝不是在皇后穿的如此清凉之时。便是皇后要李承志近身诊治,至少也要再遮掩一下吧……她就是干这个的,但高英向来跋扈,因聒噪被她杖死的礼官又不是一个两个。女官只能硬着头皮提醒李承志……
高英柳眉一坚,冷声喝道:“闭嘴!”
嘴里骂着,目光也自然而然的挪了过去,无意间看到女官竟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顺着女官的视线回头一瞅,李承志不但没往前,还往后退回去了好大一截。
这也就罢了,竟还歪着头怒视着女官,仿佛在问:话是皇后说的,关我什么事?
脸上好似还带着点委屈。
不知为何,高英觉得分外有趣,竟“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而后又狠狠的瞪了李承志一眼:孤又不是蛇蝎,竟让你如此避违?
可惜李承志低着头,压根没看到……
心里埋怨着,高英又奇道:“不是与陛下相谈甚欢么,怎这般快就出来了?莫不是你又恼了陛下?”
不然呢?
李承志暗叹一口气:“殿下英明!”
看他承认的如此的干脆利索,高英顿时有些无语。
这要搁别的京官得皇帝召见,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奏对时更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将皇帝捧到天上去。
你倒好,来一次就气他一次?
怪不得功劳一堆,这官职却不见往上涨?
有心想劝他一句,又深知似李承志这般心坚似铁之辈,自有为人处事的原则,九成九是听不进去的,高英索性没开口。
稍一沉吟,她又道:“掌灯!”
顿时便有两个宫娥各挚一盏纱灯,凑到了高英身侧。又各有两个女官,一个替她理着宫衫,遮着春光,另一个帮她挽起了纱袖,将肩膀上的一块膏药撕下,露出了下面的伤口。
李承志依旧目不斜视,自是不知皇后掌灯是何意。倒是女官主动邀着他:“还请候星郎移步,替殿下望诊!”
望诊?
李承志心下诧异,本能的抬眼一瞅。
高英露着半边肩膀,只见白花花的一片,如珠光玉润。但诡异的是,如玉的般的肌肤上竟肿着约拳头大的一块,还泛着青紫之色。
原来她之前让自己走近些是这个用意?
害自己以为高英失心疯了在调戏自己……
李承志一头的汗。
高英示意让他放心大胆走近些看:“孤这伤应有七八日了,一直不见好……猛然记起大兄信中提过,称你颇好歧黄之术,尤擅外伤,孤便想着召你看看……”
听到高英的话,李承志暗骂着高猛,心想高豹儿好不多事,听来的传言也信以为真?
自己擅个蛋的外伤,活人当成死驴医罢了!
也是见了鬼了,放着那么多的御医,高英为何独独要自己来看?
李承志手往下一拱,斩钉截铁的说道:“殿下明见,臣擅治外伤等皆是讹传,恕臣无能为力……”
看他拒绝的好不干脆,高英有些狐疑。
真的不会么?
好像听皇帝当笑话一样讲过,说李承志救治胡保宗,确实用的是牧民救治牲畜的手段。
但胡保宗又讲,说李承志亲口承认,用的是华佗秘术?
难不成,是见孤已病入膏肓,李承志怕担责,所以不敢说实话?
一瞬间就想歪了十万八千里,高英的脸都白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哄小孩一样的问道:
“李承志,你畅言便是,便是说错了也无妨……这是孤在初一那日于光风园赏游,不慎脚滑落入草中划伤所致……御医看过,称是激起了火毒,发了脓疮……”
说到一半,高英一顿,紧紧的盯着李承志,声音都好似颤了起来:“那依你之见,是否为此症,又该如何治?”
不怪她这么害怕。
宫中的御医全看过了,问哪一个都说是小伤,数日就可痊愈。治法也是大同小异,无非便是破疮、排脓。
但针扎了三四回,消疮的膏药贴了十几副,汤药也是喝了十几灌却都不见好,反而更肿了?
高英甚至怀疑过自己得的是不是如三国时的刘表、曹休一般的毒疮,已无几日好活了……
王显赌咒发誓,称不至于此,劝她调心舒性,这病才好的快,高英才算是半信半疑。
但此时直觉李承志言不尽实,高英又疑神疑鬼起来。
离着近两丈,又不好一直盯着看,李承志那知道高英已被自己吓了个半死。
何需依我之见?
这分明就是很常见的伤口发炎、感染。但不知为何,高英竟拖了七八日都不见好?
要么就是御医没怎么注意,伤口没怎么消毒,导致二次感染了,要么就是高英身体的自愈能力比较差。
至于怎么治……看着这青肿的程度,再算算时间,想来下面脓应是化了七八成,无非就是破疮、排脓,敷伤药,宫中的御医都应该会治才对?
李承志顿时冒出一丝念头:怕不是高英怕留下伤疤,不愿挨刀吧?
真要是犯了公主病,那就等着拖成败血症吧……神仙来了都没救。
心中狐疑,正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或是说两句车轱辘话拖过去。无意间迎上高英的目光,竟似吓懵了一般,李承志心下一动:留点疤而已,又不是留在脸上,至于么?
罢了,九成九会是亲戚,能劝还是劝一下的好。
再者,也不一定会留很大的疤。便是有,也不一定祛不掉,记得蛇油膏就有这种功效。
邙山上的菜花蛇不要太多,抓一条暴晒两天就是这东西……
李承志的语气很是诚肯:“臣虽不擅医术,领军之时倒看过几本医书,此症无非便是这割疮、放脓、祛腐……宫中御医应是都会的……
也请殿下莫要讳疾忌医……便是稍有疤痕也无大碍,臣回去翻翻医书,说不定就能找出一二祛疤之术……”
破疮,放脓她知道,御医都是这般说法,但李承志说的并非刺,而是割?
还有这祛腐是何意?
高英猛的一喜:李承志果然会治?
随即她又有些懵:看他说的这般轻松,好似并不是大病。反而误以为孤怕留下疤痕,所以才拖成了这般?
什么跟什么呀?
孤难道不知“养痈长疽,自生祸殃。”的道理?
“除了破疮与排脓,竟还要祛腐?”
高英咬了咬牙,“不知你是从哪本医书上看来的?”
哪本医书?
好像都有吧!
转了个念头,李承志又细细思索着。
还真不是他吹牛。
别的自然是糊弄人的话,但医书却真看过不少。当然是因为怕死,也为了活的长久些……
但越是回忆,李承志的脸色就越不自然。
张仲景的,好像没有……
葛洪的,好像也没有……
陶弘景的,更没有……
这些书中虽有毒疮,也就是感染起脓的疗法,但全都是用针破疮、外敷拨毒,再加内服排脓之类的方法。
自己这是犯了经验主义,一想到化脓,就想了用刀割……
思来想去,好像就只有中提到过几句:若病结积在内,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
恍然间,李承志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给胡保宗填肠子的时候,拿糊弄他的场景。
真是见了鬼了,难不成还要这般糊弄高英一次?
看他竟似变了脸,高英也跟着变了脸,急声逼问道:“哪本医书?”
李承志只觉嘴里直发苦,索性心一横:“!”
女官一声惊疑:“?”
青囊书个毛线!
李承志颓然一叹,无奈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