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才17岁,就得了风湿病呢?
应该只有走廊对面的那个老家伙才会得这种玩意吧。
虽然土拨鼠跟我说,我这不是风湿,只不过是骨髓敏感什么的......哎,我也听不懂。
总之,一阴天下雨,我就骨头疼,这不是风湿是什么?
今天想要偷偷的乘电梯去食堂看看,但是被逮住了。
土拨鼠骂人的时候真吓人。
......
话说,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老爸老妈了?
三年?还是四年?
其实,有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了。
可是昨天,我又梦到他们了。
他们推开了病房的门,说:“儿子,我们回来了。”
还说,这么久不来看我,只是在忙,临走时忘了告诉我而已。
这不扯淡么,哪有一走就走好几年的。
可是在梦里,我竟然没有骂他们两个不着调的。
我原谅了他们。
好吧,只是梦......
但如果他们真的回来,我免为其难,也会原谅他们的吧。
我有点想他们了。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我把它翻了个面,没被护士发现。
嘿嘿,我真聪明。
......
从昨天开始,窗帘就被拉上了,因为阳光刺的我眼睛疼。
土拨鼠说,我的病情严重了,但是我倒是不太在乎,只不过是觉得阳光刺眼了而已。
最多,我写日记的时候,不加天气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这些日记,我是一页一页写的,然后都藏到了衣柜下面。
这些东西被看到了,那得多丢人。
护士临走的时候,没关门。
所以我好像是听到,土拨鼠离婚了。
他每个星期在医院要呆4天,晚上也不回家的那种,他的儿子放学时被一辆电瓶车撞到了。
其实我前几天就听到,有个女人在走廊里大吵,估计就是他的老婆吧。
所以说,女人真的就是麻烦。
......
......
我在哭。
一睁开眼睛,就淌眼泪。
这不是疼的,我还挺坚强的。但是我的眼睛有些怕光,土拨鼠给我买了一台不那么亮的台灯,感觉好多了。
他最近头发乱蓬蓬的,越来越像土拨鼠了,一看就是这几天都没有回家。
额,他可能没有家了,就像是我一样。
我的后背开始疼了,但不是一直疼,所以还好。
土拨鼠说,我每天有三针止疼药,那玩意挺不错的。
隔壁的那老太太有个孙女,长得特漂亮。
我觉得,我可以向土拨鼠提议,买个假发,下次那女孩来的时候,我上去和她说说话。
光头会吓到她的。
......
......
今天那个女孩又来了。
可是,隔壁的老奶奶走了。
走廊里都是哭声......那个女孩哭的特别伤心。
我想上去安慰她,但是我还没有假发。
我看到了隔壁病房的窗子,阳光透过来,我又开始流眼泪了。
终究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被抬出去的,只不过那时候,走廊里应该不会有人哭。
也挺好的,不会吵到别人。
昨晚,我没有睡好觉,我感觉到我的后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整晚都在疼。
我问张医生,还有没有那个止痛针了。
他只是摇了摇头。
......
疼
护士说,我要坚强。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疼。
......
疼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我能听到外面的鞭炮声。
土拨鼠又是夜班。他把窗帘拉开,让我看看晚上的夜空。
烟花真的是太美了。
他说,今天开始,我每天有四针。
真的谢谢他,因为我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
疼
......
疼
......
疼
......
疼
我现在不想躺着,也不想坐着,更不想站着,我不知道怎么才好,不论我做什么,都很疼。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疼成这个样子。
我对护士说,能不能给我一面镜子,让我看看我的背到底怎么了。
但是护士摇了摇头。
现在,我每天有4针,有的时候,会有第5针,隔壁的一个老头吵的特别凶,他说他的药少了。不过张医生似乎不怎么理睬他,昨天我听到了他的嘟囔,那老人的反应应该是药物成瘾了。
好吧,即使是这样,我依旧睡不着觉。
5天?还是6天。
我想哭,不是因为光线,而是我真的想哭。
如果我今后的所有时间,都要这样下去的话。
那我......还不如死了。
跳楼么?
可是,窗户外面有护栏!
为什么......要有护栏?
难道这个病房里,曾经也有人萌生了和我一样的想法么?
只不过,他成功了。
真幸运。
......
李浣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这些日记。
刚开始,字还很多,但是越来越少,有时候,几个月都没有一张。
而在那仅有的文字里,李浣也从最开始的乐观和坚强,渐渐的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绝望。
甚至有很多时候,整篇里,只写着一个字。
就那么一个字。
但是李浣的心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在什么心境之下,会写下这么个字。
他的脑子里,那一刻应该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疼痛。
李浣懵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在想。
一个孩子,对于生命的态度,应该是坚持,热爱,即使面对病魔的时候,也是无所畏惧的才对。
毕竟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然而......从手中的这些文字里,她才终于意识到,那孩子,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被父母抛弃,被病痛折磨,甚至于,他在质问护士,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时,护士也只是沉默着。
没有人能给出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是在要求一个病人,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对于不珍惜生命的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加以指责。
因为在所有的,未曾经历过绝望的人眼里,事情本就应该这样。
终于,李浣想起了张医生最开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这里是医院,和你所在的世界......并不一样。”
李浣猛地站了起来。
她夺门而出。
“请问,张医生呢,那些警察呢?”
护士慌忙的指了指电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如此的焦急。
其实......李浣也不知道。
她没办法去想象,张医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也许,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只不过是看着病床上渐渐陷入绝望的王小明,终于下定决心,拿起了针筒,将过量的镇痛药物注射进了他的血管。
然后看着他终于笑着,静静睡去,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
也许,他是一个胆小的人。
胆小到放任妻子来医院大吵大闹,胆小到最后离婚,也不敢去反驳什么。
胆小到,看到面前的患者渐渐的失去了呼吸,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然后慌不择路的,才想到了把事情伪装成一次跳楼。
......
也许......他只是一个在无奈中,顺从了生活的可怜人。
他顺从了自己家庭的破裂。
顺从了年复一年,没有尽头的病房工作。
顺从了一个又一个患者离开人世。
最终,他也顺从了王小明。
他背着那个已经不太能站起来的孩子,趁着录像换内存的两个小时,来到了对面的办公楼顶。
在那里,两人说了些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另外一个人说的心里话。
然后.....就彼此分道扬镳,生死永隔。
......
又或者,那个病房的老人说的才是真的,张医生,真的是个混蛋。
......
好吧,最大的可能是,张医生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杀掉王小明是因为同情,摔碎他的尸体是因为自保,不敢把他留在病床上是因为心虚,迷倒李浣是因为畏惧,不挣扎的被警方带走是因为悔恨。
而那输液瓶里的液体......也许真的就是缓解焦虑的。
人总是复杂的,一个人永远不可能被同一种标签所概括。
自然,也不能用好坏,善恶等词汇一概而论。
所以,张医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看法。
......
但是这些想法都是无所谓的。
起码对于对于王小明本人来说,是无所谓的。
因为他在死前的那一刻,一定觉得,张医生是个好人。
......
李浣冲上一部电梯,手中的笔记被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一页都不肯掉落。
在电梯达到一楼后,她拼劲全力一般的冲出去。
就在医院的门外,警车早已准备就绪,张医生已经坐上了其中的一辆。
随着一声启动的声音,警车开动了。
“等一下!”
李浣一把推开医院大门,大喊着,然后朝着警车追赶过去!
周言目送着警车,听到这一声叫喊,一惊,在回头的同一时间,就看到李浣捧着什么,飞快的冲到了夜色中。
“喂!”周言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得赶紧也跟着跑过去。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小姑娘,在刚刚苏醒后不久,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在车后如此拼命的追赶。
还好,李浣的声音被司机听到了,前面的车流渐渐的放缓了速度,停靠在了路边。
后视镜里,警员们都惊讶的看着那个朝自己奔过来的小姑娘。
终于......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刘侦探所在的车窗旁。
“这些......这些是王小明的日记!”
“什么?!”刘琛怔了一下,赶紧将日记接过来。
“我不知道张医生到底有没有杀人,但若是他真的杀了王小明,那这些日记,应该能影响到法院的判决。”
说完这些......她看了看就坐在车子后面的张医生。
此时的张医生只不过是静静的坐着,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李浣突然道:“起码王小明觉得,你是个好人。”
她用了‘好人’这个词。
没有说张医生是凶手,也没有说张医生是被冤枉的。
只是......好人。
但是,好人和坏人,到底应该怎么定义,善意的杀人,和恶意的指责者,到底又应该怎样判别。
这不是李浣能想明白的事情,她现在只是从死者的角度,去审视张医生。
“呵呵,谢谢你,小姑娘。”后座上的张医生笑着,终于抬起了头,但是眼神中,却是化不开的无奈:“能带着善良的目光去观察这个世界,自然是好事。
但是也不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的希望。
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张医生竟然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卡片,递给了李浣。
“这是我用一生的运气,才换来的东西,现在,我的愿望完成了,这玩意,就给你吧,希望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它。”
李浣愣了,比起上一句话,这句话让她更加的听不懂。
不过她还是接过了那张卡片。
那材质,像是扑克一样,很有韧性。
整个卡片的主色调,都是黑的,前后都是。
只是在一面上,用简单的白色线条勾勒出了一个抽象的轮廓。
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