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自从在襄阳城下屈辱地向刘禅求和之后,就经常做噩梦,梦见建业被刘禅的铁蹄踏破,自己全家流离失所,被迫自缚投降的恐怖场面。
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在加强建业的城防建设,不只是建业一城,连建业周边都做了足够的防备,他相信就算刘禅全军杀到城下,他也能跟刘禅拼死一战,像个英雄一样壮烈牺牲,让后世人说起他的时候,能夸赞江东孙氏一门三父子都是勇烈不屈之人。
可他没想到,刘禅还没有打过来,建业就连续遭到两次重创。
这还是在他即将称帝的节骨眼上。
这么多的祥瑞,这么多的大儒作证,就是为了营造孙权深得天命,能为天下之主的舆论氛围。
可偏偏是在这时候,居然有一伙强人绑架了太子,并且从城中杀出,在出城的路上杀害绑架了不少世家子弟,引得建业一片大乱。
这再说孙权是天命所归之人,也怕是最愚蠢的人也不会稍稍相信了。
连自己的长子都被绑走,你在这说你有天命?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孙权暴跳如雷,
他立刻命令建业的吴军集结起来,一部分清剿还在城中趁火打劫的贼人,一部分抓紧东进。
一定要,一定要把贼军全部斩杀!
孙登的性命已经顾不上了,
其他人的性命也顾不上了,
若是让人来去自如,建业众人还无从抵抗,孙权将成为永远的历史笑柄,彻底没法翻身。
吴军在孙权的亲自率领下垂头丧气地集结起来,开始朝江口进发,可刚刚抵达江口,他们就遭到了敌军的猛烈进攻。
之前孙权将适合海战的大部分水军都交给了陆逊指挥,而陆逊为了保证孙登的安全弃船,唐咨等人也自然老实不客气,占据了几艘大船,又将其余不好带走的小船尽数焚毁。
陆逊目眦尽裂,可孙登在敌人的手上,他又全无办法,也只能任由敌人施展。
唐咨会和陈祗、士徽,说起了建业城中的大乱,又说起自己抓住了伪太子孙登,陈祗和士徽都是大喜过望,士徽更是建议继续挟持孙登为人质,直接对建业发动进攻。
可这会儿陈祗总算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认为孙权乃一方雄主,他的手下会投鼠忌器,可孙权若是遇上有人劫持孙登为人质,一定会号令全军猛攻,杀死孙登也在所不惜。
而且孙权不止一个儿子,就算把孙登绑架回交趾,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消耗粮食。
横竖唐咨已经答应上船之后就放人,现在把孙登放了,也能保全汉军的信誉和名声。
唐咨和士徽听得都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许靖的外孙,确实是有一套。
不过释放孙登,是不是就要……
“哼哼,凭什么?”
陈祗现在感觉自己无比自信,似乎被刘禅附体,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陆逊的船已经都到了我们的手上,我们可以打他们的旗帜向建业前进,难道他们还能追上我等不成?
就看,唐将军好不容易逃出龙潭,敢不敢再入虎穴了!”
唐咨咬紧牙关,一脸峥嵘,坚毅地道:
“吴狗欺我太甚,我早就复仇之念,今日我愿随将军大战一场,震慑吴狗,好叫他们再不敢动那称帝之念!”
吴军下船的时候来不及把大旗都拿走,唐咨的手下占据陆逊的战船,立刻打起了吴军的旗号。
陆逊接回孙登,刚刚松了口气,可见他们开船冲进长江,心又一下提到嗓子眼里。
他也知道敌人是要奔建业去,他赶紧派人骑快马去建业报信,让建业知道海边发生了什么。
只是陆逊才刚刚动身,吴军的战船就已经衔尾追杀到了江口。
他们看见江口打着吴军旗号的大船逆水行来,还以为是陆逊听说建业有变率水军来支援,立刻挥动战旗,叫“友军”停船。
唐咨抓住机会,直接叫大船撞上去,那些吴军毫无准备,立刻被撞得人仰马翻,而也是在此时,隐藏在吴军船队后面的三艘汉军龙骨船也突然突入江中。
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施展的拍杆在这时候终于发挥全力,
巨大的长杆落下,重重击打在吴军的船板上,砸的吴军战船立刻发出一声声惨烈的轰响,顷刻间就有两艘倾覆。
三艘龙骨船占据江面,不停地用拍杆击打敌船,吴军没想到会在江口就遇上敌人的埋伏,而且敌人居然会有自己的旗帜,不少吴军的战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种从没见过的恐怖武器砸烂,大军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不好,保护大王先撤!”
朱然见势不妙,立刻叫人带孙权先走,孙权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种种愤怒和抑郁交织在胸口,扯得他阵阵痛苦难言,愤怒地咆哮道:
“陆逊,陆逊在做什么!”
这些船很明显是陆逊的麾下,陆逊为什么毫不抵抗,居然将这些船白白放给了汉军,让他们得意进入长江偷袭吴军的水军。
吴军什么时候在水战上吃过这样的亏,现在遭遇偷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后续的吴军本来就没什么战意,遭到汉军猛扑,居然已经开始退散。
“这,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跑了,汉军肯定要杀到建业城下。
他们兵力不足,是绝对不可能攻破建业城,但建业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烽火,孙权岂不是颜面扫地,以后还如何号令江东?
“开船靠近,孤……孤要跟蜀军谈谈。”
这也是孙权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进攻这种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能靠着谈判稍稍阻拦汉军进攻的势头,等待吴军重新集结部署,一定能将汉军的猛攻死死挡住。
孙权当机立断,命令重臣开船向前,请汉军的领军人上前答话。
陈祗区区一个交趾太守,没有假节,根本没有出兵的权力,这次虽然杀的兴起,但让他跟孙权当面论道,他还是不敢的。
于是他也只能挥动战旗,示意唐咨上前答话。
唐咨早就想嘲讽一番孙权,见孙权居然亲自送脸下乡,他当即笑容满面。
“好,那末将便不客气了。”
唐咨的大船向前,见孙权在几个盾牌手的护卫下缓缓站到船头,朗声喝道:
“孙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等你手下这帮狗贼缓过神来重新集结,然后再跟我等死战,对不对?”
“你是不是还以为,陆逊的水师尚存,不久之后就会率军来前后夹击,将我等尽数歼灭在江上吧?”
“孙权,我唐咨本来是真心来投,没想到你居然拿我出气横加侮辱。
我被你逼的走投无路,天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尔还不肯放过我。
可惜啊,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此处,怎料大汉天兵从天而降,竟将我等救出水火。
尔这水军不堪一击,早晚尽数被大汉所擒,还不卸甲倒戈拱手来降,可保汝全家不死。
如若不然,便是灰飞烟灭,举族受诛!”
唐咨来投之事前因后果如何,孙权自然是心知肚明,
但他故意放纵江东世族拿唐咨出气,就是因为唐咨手上并没有多少兵将,就算被诬陷也毫无办法。
这会儿被唐咨跳着脚大骂,孙权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想要找点什么理由辩白,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他听唐咨说自己的水军不堪一击,早早来降时,心中微微一颤。
不可能啊……
这江上汉军的战船只有那三艘装备古怪长杆的怪船,这三艘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最多将吴军的水师全都打沉,也不至于将这些船一一擒获,反过头来侵入长江口。
陆逊!
一定是陆逊做了什么!
孙权心中大怒,心道自己这次是竭诚对陆逊信任,将防御海边的,抵御汉军入寇的重任交给他,可他居然做出这种背叛自己的事情来。
五千水师,大小船只近百,这么庞大的规模的水军放在赤壁之战时期足以左右战场上的胜负,可陆逊现在居然拱手把船都交了出去。
是了,贼子一定是用登儿的性命做威胁,
不过……
唐咨居然没有提这一点,是不是他早就跟陆逊有了勾连,故意隐去此节,想要保全陆逊?
一瞬间,孙权似乎看穿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唐咨本来已经惶惶等死,正好是负责海防的陆逊将此事说给他,鼓动他挟持孙登出逃,而陆逊则故意放开海防,诈称为孙登的性命着想,将大船全都送给唐咨!
不然,这怎么解释这么久的时间里陆逊根本没有对汉军的三条船发动进攻……
就算汉军有那种会喷火会爆炸的神器,三条船无论如何也顶不住上百条船的围攻,这又不是骑马,总不能说追不上他们吧?
孙权本就对陆逊多有不满,疑心之下,对陆逊的怀疑更胜以往,
他想到陆逊在郁林当太守时也是被堂妹陆郁生打跑,吕岱和薛综都被擒,只有他自己翻山越岭逃回国内。
此番唐咨出逃,又是裹挟了他的亲弟弟和两个堂弟,碰巧这两个堂弟正好是陆郁生的亲兄弟。
此间种种交织在一起,孙权甚至豁然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如果所料不错,陆逊现在应该已经奔赴建业……
他想趁着自己不在,将建业直接收入囊中?
混账东西。
孙权越想越急,解烦督胡综上前躬身道:
“大王,全军已经重整旗鼓,随时可以再战。”
孙权犹豫许久,摆摆手,冷哼道:
“唐咨,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请士公出来一叙吧!”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士公,但看着旗号,孙权也能猜到来的是士燮的某个儿子,他整了整衣服,不再搭理唐咨的狂吠,倒是让唐咨一时没了办法。
士徽听见孙权呼唤自己,心道逼死好大哥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骚包地捋了捋自己的满头白发,整了整衣服缓步上前,躬身一拜,笑道:
“许久不见孙将军,不知近来可好?”
刘备之前已经废掉了孙权大将军的位置,但士徽总不能承认他大魏吴王的伪朝身份,所以用孙将军称呼孙权。
孙将军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士徽,更是怒火中烧。
不错,我早该想到。
士徽代士燮多次赴建业纳贡,之前跟江东世族多有交往,应该就是此人联络陆逊。
好啊好你个老贼!
士徽得意洋洋地道:
“下官在交州的时候就听说孙将军有意自立为帝,所以特意来此阻止,
还好,总算没有来晚,
孙将军,下官用心良苦,还请孙将军明鉴啊。”
孙权沉默许久,冷笑道:
“又是刘禅叫你们来的?”
士徽点点头,拍了拍船头的拍杆,微笑道:
“不错,若是没有太子,我岂能来此?”
士徽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太子造出的龙骨船和拍杆,自己也不敢来此袭扰。
可孙权全然解读出了不同的含义。
好啊。
果然如此。
陆逊与刘禅早有勾结,刘禅兵锋所指,陆逊就拼命送我东吴将士去死,
现在刘禅还在关中,陆逊就已经迫不及待勾结刘禅的手下图谋建业。
此子……断不可留!
不管别的,这次一定要先处置他再说。